许元率军回京那天，卫姜正在院子里侍弄她新得的那盆牡丹。当大宫女来报的时候，她一时竟没想起这是她前不久才定下的驸马。

“他回来就回来，难不成要本公主去迎接她。”卫姜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心中毫无波澜。

女官娱琴劝道：“这是圣上才选定的驸马，如今外头风言风语，公主您总得有所表示，一是为了不失圣心，二则是让皇后娘娘安心。”

卫姜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娱琴，随口说道：“我倒不知道哪个敢妄议皇家。你去请几个戏班子来，在宫外找几个茶楼唱几天的戏，算是犒赏将士们的。”说完便转身进屋。

几个侍奉小宫女正要跟上，娱琴训斥道：“一个个一点眼色没有，还不快把这收拾妥当。青柳把这朵牡丹剪下来，让我好递给公主。”小宫女听到指挥，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一个新来的小宫女刚要说话，就被旁边的人按了下来。

等到把折好的花送来，看着宫女们收拾差不多了，娱琴又说道：“收拾好了你们就回去歇息吧，这大热天的，也让你们偷偷懒。”说完就端着盘子去公主那了。

卫姜这时已经换了身衣裳，坐在梳妆台前，嘱咐道：“执棋，去把上次母后派人送来的那支金厢猫睛顶簪取出来。”看见娱琴进来，就吩咐周围伺候的宫人退下。

“这花开得正好，本宫正欢喜着呢，你倒好，把他给折下来。”卫姜说的虽是斥责的话，但是语气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娱琴回道：“花期短暂，若不在它最好的时候折下，等到花谢岂不可惜。”

“花开花谢自然之理，哪需要我们多言。”

“即便是花，长在宫中，也要按照宫中的喜好来。”

“呵，这宫里，连花都身不由己。说吧，又出什么事了。”卫姜接过花，随手放在台上，询问道。

娱琴低下头，小声说道：“是许世子，他这次剿匪回来，还带回个女子，据说出身不太妥当。徐丽妃的弟弟也跟去了，这消息已经四下传开了，皇后也知道了。”

“这一家子蠢货。”卫姜皱着眉头，忍不住骂道。

“她以为这样就能压过皇后，也不想想，这损的可是整个皇室的面子。无论这事真假，她徐家都讨不了好。”娱琴拿来梳子，给卫姜梳着头说道。

“小门小户的，眼皮子浅，以为挑着这位准驸马的错处就能使我和母后难堪。再加上她现在正得圣宠，难免娇纵了些，都想着压过阿娘去了。这驸马是阿耶选的，要是真有什么错处，也惹得阿耶不快。”卫姜拿着花在头发边比划着，说道：“就戴这朵牡丹吧，看着喜人。”

“是。”娱琴低头应道。

片刻后，梳妆好的卫姜便带着几个小宫女往皇后宫里去了，宫中各个妃子也通过耳目得到消息，一时间人心浮动，各有各的算计。

“阿娘这是怎么了，是哪个宫女谁气着您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妥当。”卫姜笑着迈进殿里，驱走了跪在地上的侍女，冲淡了殿中压抑的氛围。

“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了，红缨，还不赶快给公主倒茶。”姜薇示意卫姜到自己身旁来坐下，又吩咐宫女倒凉茶来，脸上的怒意也因女儿的到来而消散。

“阿娘！”卫姜绕过地上碎裂的茶具，伏在姜薇身上，显现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来，“孩儿都好久没和您亲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厌倦孩儿了呢。”

姜薇被女儿这样痴缠着，心中的怒气也消下去不少。她搂着伏在自己膝上的女儿，无奈地说：“都这么大人了，还黏着阿娘，要是以后嫁人了，那可如何是好。”

卫姜满不在乎地说：“就算嫁了人，我也还是阿娘的女儿，大魏的公主，还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乃皇室，他为臣子，再怎样也越不过我去。”

“这世间，要是真能诸事如意就好了。”姜薇摸着卫姜的头发，不免有几分伤感。“宁宁，你的这份婚事，母后还是觉得不好。”

卫姜低着头，摆弄着姜薇的衣摆，乌黑的眸子深不可测，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不过无人看见。“阿耶亲自赐婚，岂可儿戏，阿娘莫要再提了。”卫姜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姜薇感觉到女儿语气的变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这一生，已然困死宫中，无路可逃。这十几年来，我日日后悔，到了如今，我只望你欢喜，莫要像我一般，作茧自缚。”

堂堂一国之母，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让其他人听见了，还不知道怎么想呢？对于父母之间的纠缠，卫姜不能明白，但是对于自己的婚事，她却早有打算。

“这天下男子，都是俗人，要是按我心意，恐怕一直都寻不得如意郎君，倒不如寻一个合适的。这威远候府无论名望还是权力，都刚好合适。”少女扶了扶头上的牡丹，话语间尽是傲气。

听到这话，姜薇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只觉得是女儿年少轻狂，还不懂情爱纠缠。“合适的又不单单只有他一家，而且那许元生性软弱，年幼时还有几分才名，如今不过是泯然众人罢了。”

“生性软弱不正顺我意，只要品行好就行，要是遇上个强势的，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端呢？”对于自己未来丈夫的性格，卫姜没有太多的想法。

“他软弱也就罢了，可是那威远候的继室，他生母的妹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在姜薇眼中，威远候府是万般不好，自己女儿嫁了，就是进了魔窟。

“母后想什么呐，皇家婚事哪能和寻常人家一般。即使我进了威远候府，也是他们来拜见我，更何况我是在自己府中，哪容得了他人放肆。”卫姜虽不懂母亲的忧虑，但却懂得母亲的关爱之心，仍在一旁细心安慰道。

姜薇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仍然咽不下心中那口气，“他若真知道敬重你，又怎么会闹出那样的传闻，这让你如何自处。他许善长就不懂得人言可畏的道理，不仅不谨言慎行，还让人挑出这样的错处。”姜薇越想越气，忍不住将手边的杯子摔下。

“这下倒好，谁管他事实如何，那群人恨不得把这事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就算他后来事出有因又如何，谁会听他辩解。他为男子，不过是少年风流，他为臣子，不过是胆大妄为，总有人会为他找借口。可对你而言，尽是苛责。”

卫姜从侍女手上拿过杯子，送到姜薇嘴边，安抚道：“母亲的心意，女儿懂得。女儿本就无罪过，何惧世人之言，母亲莫要被外人的闲言碎语所迷惑。”卫姜把头倚在姜薇的胸口，小声说道：“阿娘，你要相信女儿，我会好好的。”

姜薇不再说话，抱着女儿，心也逐渐平静下来。自从生下女儿后，她就一直在恐惧，她怕女儿像自己一样，又怕女儿不像自己。这后位，对她而言，就是无形的枷锁。

在卫姜来的时候，殿里的宫女就已经都退下了，只留下几个心腹，守在门口默不作声。一个小太监匆匆来到殿门口，好像有什么急事。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红缨受到示意后悄悄走出去，询问有什么事。

“红缨姑姑，丽妃来了，说是来向皇后赔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禀报。红缨皱起眉头，回复道：“就说皇后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小太监听到这话，急着说：“姑姑，丽妃非要进来，奴婢们拦不住啊。”

红缨愈发来气，却也没有法子，对门口守着的一个宫女说道：“绿萼，你去请教皇后的意思，我先去应付着。”门口那个沉默寡言的宫女点了点头，便进屋去了。红缨叫上小太监赶忙跟上，急匆匆过去了。

姜薇一听说徐丽妃的来意，就忍不住嘲弄道：“赔罪？呵，是来看笑话的吧，让她滚出去。”绿萼面有难色，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姜倒是不在意，笑盈盈地接道：“如今贵妃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您，徐丽妃又正得圣宠，若是赶出去该说您作为皇后，容不下她了。再说了，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若是不见她，岂不是坐实了这事。既然她要赔罪，就让她进来吧，让我们看看到底是怎么一个赔罪法。”

“皇后，都是妾的错，是妾没管教好弟弟，整天捕风捉雨，将这没根的事乱说。”徐丽妃前拥后簇地进来，一进来就赶忙赔罪，只不过神色之中，完全看不出赔罪的样子。

丽妃见着姜薇，就急忙跪在她腿前，仰起头，妆容精致，绚丽夺目，娇声道：“都怪妾平时不管外事，若不是宫中侍女提醒，妾竟不知道弟弟竟闯下这般弥天大祸。”

姜薇见到这样的情形，气得刚要发火，就被卫姜按下了。“不必了向本宫赔罪，你还是想着怎么跟陛下、太后请罪吧。本宫身子不适，就不多留你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免得说本宫苛待你。”姜薇歪在椅子上，神色怏怏地说道。

卫姜垂下眼，看见姜薇袖子下的手死死捏住椅子上的把手，要是徐丽妃再多待一会儿，就要忍不住爆发了。卫姜轻笑道：“既然是驸马的事，丽妃为何要向阿娘赔罪，不知道的，还以为许世子姓徐呢？”

还未等丽妃说话，姜薇就说道：“正是如此，错的是许世子，与丽妃有什么关系，定是有人在你耳边瞎说。红缨，让内侍省好好管教一下丽妃宫里那些乱嚼舌根的。”

丽妃的笑容僵在嘴边，刚要说些什么，红缨就叫了内侍去传话了。

“皇后身边的女官可真是尽责呢，妾怎么就没有呢？”丽妃忍不住说道。姜薇倒是心情很好地回道：“这不正在为你寻合适的宫人吗？”

卫姜按了姜薇，让她不要太过得意忘形，徐徐说道：“丽妃不必多心，贵公子和许世子刚回京，还没面见阿耶。外面的风言风言应当是别有用心之人胡说的，莫要当真了。等到他们见了阿耶，阿耶自会定夺。”

丽妃咬牙离开，经此一闹，姜薇心中的郁气倒是消了不少，倒也不那么执着了。“等那许元回来再说，若是不好，就换了，我的女儿，才不必委屈自己。若是你外公还在，哪舍得让你受这委屈。”

夜晚，卫姜穿着素衣坐在桌前，乌压压的头发披在肩上，在烛光下衬得人愈发娇美。谷雨将收集到的消息传过来，卫姜看着纸上许元的一路上的事迹，忍不住说道：“这一朵娇花，居然在一群豺狼虎豹中混的风生水起，可真有趣呀！”

临华殿中，徐丽妃懒洋洋地躺在胡床上，看着书，尝着侍女给她喂得葡萄。

“宫里的人都换掉了吗？”

“贵妃的人换掉了大半，其他宫的又偷偷安排了人进来。”

“她们重新摸索站稳脚跟还要一阵子呢，之前亲近的都是贵妃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泽华殿呢？我与圣人的事，光让贵妃听去多不好，其他姐妹也来听听。对了，有皇后的人吗？”

“没有。”

“哈哈哈！皇后换的人，居然没安排自己的人？”

“但是有公主的人。”

“换不了吗？”

“恐怕不行。”

“呵！这父女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