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不能熬夜了，头脑运转缓慢的时候，真的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出来了。如今，连幻觉都是那么地真实。

再次推开挡在前面的繁茂的野草，孟昭慢慢接近前方的男孩，而这个孩子也一直没有说话，就趴在井边盯着她。

等到孟昭快要靠近的时候，才真切地认识到这不是幻觉，确实有有个孩子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她想要伸手把这个孩子扶起来，问一问他是怎么过来的。

只是这个孩子虽然年幼，却装作成人一样，冷冰冰地对孟昭说：“你踩在我的衣摆了。”声音冷漠却充满了稚气，倒显得可爱起来。

孟昭这才有了真实的感觉，赶忙低头看去，把脚缩回，只是对方的衣摆上却留下了醒目的脚印。孟昭顿感抱歉，伸手就要帮他掸掉。

顾存见状迅速爬起，后退半步，避开了孟昭的触碰。孟昭不明所以，把他当成了贪玩的孩子。

“这里荒废已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顾存强装镇定，疾声问道。

明明是个孩子，却装作大人摸样，在孟昭看来十分有趣。便要逗他：“你是哪家的小郎君，怎么跑到这里来玩？”

顾存也不胆怯，反问道：“你管我是哪家的，就是来闲逛而已。”听起来倒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感觉。

“这里满是野草的，有什么好逛的。”

“这里很热闹的，有男人有女人，有成人有孩童，有位高者有位卑者……他们都睡在这口井中。”顾存的神情愈发阴郁，活像来索命的小鬼。

人往往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身处其中之时反而无所谓了。四下寂静无声，草叶也停止了晃动。孟昭反倒觉得安逸起来，认为这只是小孩子的幻想而已。

“是吗？那你能介绍一下他们吗？”反正也没事，孟昭不介意和这个孩子玩一下。

顾存白了她一眼，说道：“在井里，这井就是她们的棺材。她们的心死了，血肉也就枯萎了。”

孟昭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不像是小孩子会说的话。

顾存依然自顾自地说：“我的阿娘也要死了，也会死在枯井里面，没有水，却也不能呼吸。我想来看看，死后会解脱吗？”他看了一下荒凉的院子，继续说道：“就算死，也是荒芜的。”

这个孩子是悲伤的，孟昭觉得，她和这个孩子，是一样的，不可避免地走向荒野。

“你也会这样的。”顾存盯着孟昭，认真地说。

“不会的，我不会这样的，我不会是井中枯骨，我是这野草，无论怎样，也能划伤来人的皮肤。”孟昭清醒地知道，对方说的是这王朝的贵女，无法发声的奴仆，悄无声息地死去。

“那你不能做好人了，好人最容易被人推下去的。”顾存对自己依然是绝望的，丝毫不相信孟昭的话。

孟昭不欲多说，前去抓住顾存的手，说道：“你还小，不需要想这些。谁带你过来的，该着急了。”

顾存甩开孟昭的手，说道：“我会自己走，不需要你帮忙。”说着将一块玉佩塞到孟昭手里，“捡到的，给你。”

这是双鱼玉佩，白玉圆雕，做工精细，双鱼仿佛太极里面阴阳鱼，首尾相连。应当在土里埋得久了，纹理间还有泥土的痕迹。

玉佩的主人，身份定然不凡。孟昭摩挲着玉佩上的纹样，冥冥之中感觉到，这对自己一定有用处。

“这是这里的人给我的。”顾存解释道，孟昭很自然地理解成了他在这里捡到的。顾存虽然神神叨叨的，发现东西却是异常地敏锐。

两人刚走出院门，就碰上了人。孟昭观察了一下，这位气喘吁吁、满脸焦急的女郎就是方才与自己说话的那位。

看见顾存，顾长宁脸上的焦急一扫而光，随机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她上前就抓住顾存的耳朵，像平常人家教训孩子一样，怒气冲冲：“我跟你说过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倒好，反而跑得更远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和你阿娘交代呀。”

顾存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那我刚好陪她去了，有什么不好的。”

顾长宁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了，用力拧着顾存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孟昭尴尬地站在之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轻咳两声，示意她注意一点。

顾长宁这才发觉自己有点失态了，忙松开手，庆幸自己没有带丫鬟过来。又向四周看去，见没有人才放心。

然后她又熟练地挂上属于贵女的笑容，朝着孟昭说道：“让你见笑了，我叫顾长宁，这是我的外甥……”

话还没说完，顾存就抢先开口道：“我叫顾存。”

气得顾长宁又想要找东西锤他，又碍着有孟昭在，只能狠狠地瞪了顾存一眼，顾存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这一番下来，让顾长宁才想到奉承话忘了精光，只能干巴巴地说：“谢谢你照顾这小子，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还有事，下次再找你。”

顾长宁也不和孟昭多说，拽着顾存就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孟昭在原地站了片刻，觉得有些累了，想要回去。

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昭昭这是交到新朋友了。”

孟昭猛地转身，就看见一个身穿绿袍的郎君，头上戴着软角幞头，身穿绿色窄袖圆领袍，腰间系着黑色革带，脚下蹬着一双黑色长靴，看上去风流儒雅。

孟昭见到这身影，那日的情绪翻涌上来，心中又酸又涩。话语间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埋怨：“公主怎么这样来了。”

卫姜眉头一挑，手里的折扇慢悠悠地晃着，不紧不慢地走到孟昭身边，说道：“叫姜宁。”

“啊！”孟昭立马意识到，这是卫姜今天在外走动的名字。

看着卫姜悠然的样子，孟昭也放软了声音，娇声地说道：“阿宁。”

声音婉转，一波三折，听得卫姜打了个寒噤。见孟昭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几日不见，你不仅交上了朋友，胆子也大了。”

“这不是阿宁想要的吗？”和卫姜在一起，孟昭感觉自己所有的烦恼全都烟消云散了，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卫姜走上前，与孟昭并排走着，边走边说道：“像你这样揣测上意可不行。”

“那可如何是好？陛下要如何罚我？”

“我怎么舍得呢！”两人之间的谈话愈发亲密，像极了一对情人。

孟昭一边唾弃着自己为美色所诱，一边又乐呵呵地跟在卫姜身后。

她之前深思熟虑，觉得应该远离公主。这话本说得不清不楚，也不知道规则会不会强行让自己跟着剧情行动，远离公主总能避免多数麻烦。既然知道了剧情，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倒霉。

可是卫姜一和她说话，原来想的，精密的计划，未来的发展，全都忘到脑后去了。孟昭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公主看起来明显对自己感兴趣，或许是知道了剧情，清醒过来了呢。”

卫姜清楚孟昭复杂的心理活动，依旧跟着自己的节奏来，劝说孟昭宴会结束后穿上男装和自己一同出去逛逛。孟昭虽然嘴上拒绝，心里却是十分渴望，去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

两人一同回到了宴会上，柳叶见到孟昭身影，这才松了口气。又看见了孟昭身边的卫姜，这口气又鲠在了嗓子眼。

林夫人见到卫姜也是不知所措，自从许元回京后，公主来到侯府愈发频繁。可是和许元一次也没有见过，反而和许元带回来的女郎交往密切。

公主不想要暴露身份，林夫人也不会不识趣，就用家中郎君好友的身份搪塞过去。有细心的人认出了这是女郎，也闭住嘴不敢拆穿。

宴会的氛围愈发热闹起来，相熟的人已经开始推杯交盏，和侯府关系的人家也聚在一起说起了闲话。

“今天是给府中两位郎君接风洗尘的日子，怎么两位郎君的外祖家没人过来。”

“谁知道呢？或许是不方便吧。”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们悄悄说。”

“难不成有什么隐情，不是身体不便吗？”

“自从这位执意要嫁过来当续弦，中书令就气病了，放出话来再也不见。而中书令的夫人，据说大女儿去世后，就疯疯癫癫的了。还有林少卿，整天待在大理寺，到现在还没个妻子。这哪还有人会过来，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你喝多了，这还能随便说的吗？让人听见了怎么办。”

“是我喝多了，说胡话了，你别当真。”

在那么多外人面前，林夫人和孟昭也是十分亲热，做足了母女情深的姿态。其他人不管信与不信，都不吝啬于赞美的话语。

正当所有人都挂着表情，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时候。一个小厮不合时宜地跑过来，急切和凝霜说着些什么。

凝霜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瞪大了眼睛，也赶忙跑到林夫人身边告知她。

周围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说话声也小了，反而多了许多细碎的私语声。

林夫人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打发了小厮去找许旸。自己则是勉强向客人解释了一下，也没说清具体是什么，就匆忙带着凝霜往门口去了。

在侯府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就这样站着，穿着单薄朴素的衣衫，活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周围的下人面色焦急，想要上前搀扶又怕出什么岔子，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林夫人提着衣裙快跑过来，看见老妇人急忙上前去搀扶。老妇人却一把将她的手甩开，满脸怒气地瞪着她。

见已经有好事的人远远地看过来，林夫人手足无措，劝说道：“阿娘，你怎么一个人就过来了，服侍的丫鬟呢？要不我们先进去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