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蛋里时，丹朱便能感知外界事物，他似乎处在一片坟场上，附近每天都有新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经年不散。
他听见千万哀嚎彻夜回响，他感到蜿蜒的黑色血河流过身前，无须睁眼去看便可知外界究竟是怎样的地狱之景。
丹朱不想出壳，他不喜欢外面，但他必须出去，他得去找自己要回去的地方。
丹朱破壳而出之时，强盛的灵光刺破了魔气盘旋的天幕，纯澈的天光落入他耀眼的火瞳。一时间，天地肃静，所有的怨魂都停止了哀嚎，它们停下至死不休的纷争，齐齐望向那刚化形的鸟儿。
与此同时，望向此处的，还有各方心怀鬼胎的魔族。
丹朱蛋中的传承记忆有太多残缺，再加上刚刚出壳，根本不懂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没多久就被魔族抓住了。
抓住他的是上一任的魔族圣女还有……魔族大长老。
“丹朱？”
风卷着温柔的暖香抚过面颊，有人捧起了他的脸，额间传来丝丝缕缕的暖意，体内的灵力愈发躁动。
“丹朱，醒醒！”
卫风遥与丹朱额头相抵，他们离得极近，呼吸交缠。卫风遥清晰的看见丹朱面露挣扎之色，额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看着丹朱剧烈颤动唇，卫风遥咬破舌尖吻了上去。
既然他的血能帮丹朱疗伤，那面对这种情况应该也会有用吧。
鲜血入喉，丹朱感到一股暖流在经脉中游走，躁动的灵力平静下来。他睁开眼，金红色的眼瞳怔愣地盯着卫风遥近在咫尺的脸，忽然伸手牢牢抱住他
眸光相触，卫风遥一只手改抚上丹朱的背，轻轻拍抚，亲吻从一开始的喂血改为安抚。
这个吻过了许久才结束。
卫风遥握住丹朱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丹朱舔了下唇，直起身仰头抵住卫风遥的额，他半阖着眸，唇角勾起，语调半是苦涩半是讥讽：“想起以前在魔界的事了。”
卫风遥静默片刻，改抱住丹朱。关于魔界的过去，丹朱很少和卫风遥提，只是看他过去的伤势卫风遥也差不多能猜出来就是了。
丹朱拈起卫风遥肩前垂落的一缕墨发，在纤长苍白的指尖绕弄：“哥哥，你知道魔族的圣女吗？”
卫风遥点头，回忆着书上的记载说：“魔族圣女是从众多魔族幼女中挑选出的用于传承特殊力量和法器的最合适的载体，因为选拔和培养的过程十分残忍，所以每代的圣女都有些疯癫。”
“确实。”丹朱见过两代魔族圣女，都不怎么正常。上一代自不必说，神智被彻底催毁的疯子傀儡，这一代看起来正常很多，当然，只是看起来，不过倒是比之前的圣女要更自由，权力也更大。
丹朱眯起眼，想起自己逃离魔族囚牢时的那天。
红衣女子捧着娇艳如花的脸，看向他的目光露着毫不掩饰的惋惜：“长的可真好看啊，尤其是那双眼睛。真不舍得就这么放你走，可惜比起你的头，我更想要那老家伙的命呢。”
黑暗的甬道里，丹朱靠着潮湿的墙壁强撑着身体，死死盯着对面的鲸红。
鲸红不满地嘟了嘟红唇：“别这么看着我，还是我帮你逃出来的哦。”
“你？”丹朱迟疑地打量着鲸红。
“对啊，就是我。”鲸红踮起脚尖雀跃的转了一个圈，红裙飞扬，鲜艳自由。
“你想要我做什么？”丹朱问。
鲸红笑靥如花：“很简单。那个老家伙对你很感兴趣，他在你身上用了那么多珍贵的丹药和法术，你跑了他肯定会带人去追，我要你往这里跑，把他引过去，我会在那里设伏解决他。”
鲸红抛给了丹朱一份地图，上面有片山谷被圈了起来。
“当然，那里很危险，而且正在崩毁。不过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杀了他你迟早会被捉回来。”
丹朱垂下眸，紧紧攥住那张地图。
鲸红又道：“杀了他之后你就自由了，随你想去哪，前提是你也能从那里活着出来。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只能把你抓回去向老家伙邀功，博取他的信任后再找解决他的办法了。”
无言的沉默。丹朱双手紧握，手臂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又裂开了，血混着毒浸透了衣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没有别的选择了，他还有要做的事，他得离开。
“丹朱？”卫风遥轻轻唤他。
丹朱回过神，亲上了卫风遥下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想起了好多糟心事啊，哥哥。”
只说是糟心事，却不肯说具体是什么。丹朱向来不跟卫风遥说自己过去的经历，卫风遥无从安慰，只好抱着丹朱给他输送灵力。
卫风遥的灵力在丹朱体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新增的内伤，他不禁松了口气。
卫风遥盯着丹朱的发旋，在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还有一个时辰，到时会发生什么呢？他们能出去吗？
丹朱把脸埋卫风遥颈窝，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方才调息时，不仅仅是突然想起了过去的糟心事，他的心绪和记忆都被引导了，放大了那些黑暗的记忆，不断强调他在魔族手上吃的苦，反反复复把那些魔族丑恶的面孔塞到他眼前，还有一些不该属于他的想法和不该出现的声音……
耳边浅浅的嗡鸣是那些若有若无低语存在的证明。
有什么东西想引导他去恨，那是什么？
丹朱闭上眼，静下心，不让自己被那些莫名的东西影响，然后细细去回想。
在他差点失控时，他听到了自己在呢喃，他看到自己面目全非，他感到自己被莫须有的恨裹挟，他闻到了鼻尖隐隐的颓靡香气……
等等，香气……
丹朱猛然睁开眼，从卫风遥怀中离开。
卫风遥低头问道：“怎么了？”
丹朱不可置信道：“那股香气，我记得。”
但是，怎么可能？它只生于于魔界，而且那片土地已经崩毁了，它应该被抹除在虚空之中才对！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它怎么过来的？它为什么偏偏出现在自己来过的武溪？
丹朱感觉喘不上来气，他死死的咬住了下唇，鲜血溢出，在齿间晕出满嘴的铁锈味。
“丹朱？！”卫风遥赶紧伸手去掰他的下巴，“你又怎么了？！”
丹朱愣愣的由着卫风遥动作，目光移到卫风遥满是焦急的脸上，他道：“我好像不该回来。”
督察司，后面一片屋子大都是住的水行宗弟子。
方正星修为地位较高，不用和其他人挤，单独住一个小院子。
现下，院里设了结界，方正星手握一杆长枪，舞的虎虎生风。
一旁观看的师弟撇了撇嘴，嚷道：“师兄，时间到了。说好的出来练会枪法放松一下就继续工作的，别再拖了，要是到明天也做不完，我可要去告状的。”
“……”方正星动作微顿，手腕一翻，横过枪用枪尾在师弟肩上戳了下，没好气道，“去去去，不能让我再逃避会吗。”
师弟老神在在：“逃避是没有用的。”
方正星翻了个白眼，收枪回屋，桌案上还放着那些让人头疼的文书案卷。
“我最烦整理这些东西了。为什么偏给我派这种任务？”
过两天就要和宗门来的人交接了，这些东西得好好整理一番，最好再和后面的人叮嘱一番，能查出来最好。
方正星走上前，手抚上桌上摊开的卷宗，指尖掠过一个熟悉的名字——冬月。他敛下眸又一次翻看那些几乎能背下来的经过和疑点。
六月初六，安明“郁结身亡”，消息传遍大街小巷。隔天，冬月拜访玉家，玉家父母托其劝慰女儿，并保密安明亡故的事实，冬月应下。
六月十一，玉无瑕失踪。
六月十二，冬月身亡。府衙调查结果是有人入室盗窃，恰巧摸进冬月的房间，碰到椅子发出动静惊醒了冬月，于是惊慌之下杀人灭口。
方正星叹了口气，揉着额角坐下。冬月的死没有任何疑点，窃贼行窃前为何挑中冬家、为何没有踩点、为何摸进冬月房间的理由都找不出漏洞。
这案子只是太巧了。玉无瑕失踪的隔天，冬月就死了，而玉无瑕的失踪很可能有冬月的助力……
师弟拿起一张纸，上面写的是安明被雷家打伤后大夫开的药方：“没办法，师尊特意嘱咐的，要磨磨你的性子，这也是为你好嘛，坚持一下吧。
“话说师兄平时不也挺爱看书的吗，怎么一处理公务文书就跟抽了魂一样？”
方正星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书是书，和这些可不一样。每次处理这些案卷文书都让人憋屈的很，明知有问题有冤情，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插手。”
“就比如这件案子。”方正星的手指用力在安明的卷宗上点了点。
安明的死很蹊跷，谁都能看出与雷家有关，但找不到指向雷家的证据。
方正星依次翻开桌案上的卷宗：“还有这些。”
桌上有十四份卷宗，全是驻守武溪这些年发生的与雷家，与修士有关的人命。
师弟大致扫了一遍，拍了下方正星的肩，手指着其中几份卷宗：“诶，看看这几个，都是死有余辜的恶人。”
师弟以为方正星是正义感使然见不得无辜之人惨死，以为看到恶人自有恶人磨心里会好受些。没成想，听了他的话，方正星面色愈发难看了。
“不是这个问题。你还记得师尊曾教过我们师兄弟的吗，修士承天之恩，得修大道，天授其任，名为苍生万灵。”
“这十四人中，确实有善有恶，但无论善恶，他们都只是普通凡人，不说其中大部分人与修士都没有大的的因果牵扯，就算有，也应该交由仙台司审判。在没有被仙台司定罪前，再如何罪大恶极都是我们需要保护的对象。”
师弟一愣：“师兄，你……”
方正星认真道：“若是我的话，无论怎样的过节，无论怎样的人，我都会履行自己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唉，捏在别人手里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背刺你一把刀。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