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殷子初一头砸进了柔软的被褥中，看样子大有头撞豆腐的寻死劲。
扎进去还不够，殷子初又有气无力地伸手扒拉了下被子，把头整个埋了起来。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只想寻个小空间缩起来好好冷静冷静。
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了，回想方才的情形和心境，他几乎可以肯定当时自己是故意的，就是想激怒符祈月，可为什么要那么做却怎么都追寻不到缘由了，似乎只是心底一闪而过的恶念占了上风。
可是为什么？
殷子初用力抱住了头，他为何会对符祈月生出恶念？符祈月说自己没认真看过他这个人，觉得这个师弟可有可无，其实不是的，从带他回宗门起就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要激怒符祈月？为什么刻意想看他难过？我这是怎么了？殷子初心头掠过一丝慌张。
是因为前头殷画说的那番话吗？不，不是……
殷子初将自己的心剖开，将所有情感和想法抽出仔细审视。
这几天他心里一直压着一股莫名的心火，炙烤着他的神智。而当时，昏沉夜色之中，符祈月眼眸干净透澈，如同天上星，里面是藏不住的喜欢，让殷子初生出了毁坏和逃避的想法。
——别那样看着我，别喜欢我，别再靠近我……
至于心火从何而来，除了现在正在前往的山岳秘境之外还能因为什么。
总算想明白了，殷子初心神稍松，蹬了靴子，翻身上床，拥着被褥将脸埋得更深，嘴中漫开了一股腥甜，不知又是心魔萌生还是他咬破了哪里。
飞舟上分配给弟子的床还算宽敞，殷子初躺在上面却总也忍不住床里面缩，空出了大半地方。
殷子初卷着被子和枕头蜷在床角，闭上眼一边蕴酿睡意一边继续剖析自己的心思。
心火产生是因山岳秘境，山岳秘境中能让殷子初在意和厌烦的怕是只有那些藏头露尾的魔族人了。
山岳秘境之后，魔族再现的消息必然传遍整个修仙界，这样的话离魔域回归，仙魔大战再启也不远了，离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想至此处，殷子初陡然明悟，将睡未睡间，他低声呓语：“原来我竟不想死了吗。”
今夜无星无月，黑云浮散天际，孤鸟夜还林。
鲸红瞄了一眼镜子，满头乌发抓在手里随意地挽了两下，用簪子固定。
弄完头发，鲸红余光瞥见梳妆台上两盒忘了什么时候买的胭脂，忽然起了兴致，打开其中一盒，手指沾了点就往唇上抹去。
厉欢在一旁看着她兴致勃勃地给自己点唇妆，问道：“我那里有妆匣，东西比你这儿的齐全得多，要借你吗？”
鲸红侧过头来，讶然道：“你居然还会化妆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厉欢淡淡道：“无聊的时候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就自己学了学，东西也收集了许多，你要不要用？”
“不了，太麻烦了，我也就是心血来潮试一试。”鲸红放下盒子，指腹摩挲着殷红如血的唇弯腰凑近镜子瞧了一眼后道：“好像除了嘴唇红了点没什么变化嘛。”
“不然呢，这只是一盒凡人的胭脂而已。”厉欢道：“你还打算揽镜自照多久，秘境的事都忙完了？”
鲸红直起身，发簪上镶嵌的宝石身形扭转间辉光闪烁，艳若朱果的唇衬得她容貌更加妖异：“那边的事不急，先让那些个弟子好好历练一番，开开眼界再说，毕竟是最后一次了。”
她弯眸浅笑，眼瞳中映出房间中堆满的宝物，像流光溢彩的宝石一般，煞是好看。
厉欢耸耸肩，无所谓道：“随便你。我来是想问你在子矜身上的试验做完了没。”
“秦子矜？”鲸红歪头道：“哦，已经差不多了，那些蛊虫我差不多都取出来了，正好用在这次秘境之中。”
厉欢并不在乎鲸红要把蛊虫用到什么地方，她道：“那把人还我吧，在献给太师祖前我还要做些准备。”
鲸红眯起眼，似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兴奋到战栗：“好啊，真期待呢。等一下我出去前就去把人给你翻出来。”
厉欢垂下眼，抬脚踢开脚边的金器，缓步走出鲸红的房间。
“哎，等等，”鲸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出发去秘境前你没什么要交待我的吗？”
厉欢想了想道：“没什么要交待的。秘境的事月寒宫不会再插手，免得东窗事发被群起而攻之，祝你们早日达成夙愿。”
脚步声渐渐远去，鲸红偏头望着镜中的自己，努努嘴小声嘀咕：“我们？不该是他们吗，这又不是我的愿望。”
等在庭院中的冬长老见厉欢出来，快步迎上见了一礼，低声道：“宫主，大夏皇宫那边传来消息，欣平太妃的病情最多只能再拖两天，多的再无法了。”
厉欢眉头紧锁，面上显出不悦之色。
冬长老躬身道：“宫主恕罪，凡人身体太过脆弱，可用之法实在有限。”
“罢了，”厉欢思索片刻，摇摇头道，“皇宫那边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吩咐国都中的弟子制造些乱子，把南慕卿留在那，方法不限。”
“是。”冬长老躬身退去。
腰间宫绦随步伐轻扬，厉欢行过满地琉璃灯华光，往自己的寝殿而去。她不想把事情做情做太绝，她想要的也从来都很简单，从前她只想活，现在她想帮陆语安成为想成为的人，仅此而已，可惜天不遂人愿。
厉欢在寝殿中备好一切，等着鲸红将人送来，本命武器孤夜横在膝头，雪白的刀身映出她疏离的面庞。
翌日，殷子初好不容易从被窝里爬出来时天已大亮，因为昨晚的事他睡了一觉起来脑中混沌一片，拥着被子懵了半天，神思才渐渐归拢。
他边束发边往门边走去，拉开门的瞬间人便愣住了。
符祈月举着准备敲门的手也愣了一下，随即把手放至唇边轻咳了声，垂眸道：“师兄。”
殷子初心虚地别开目光，低声应道：“嗯，师弟，这么早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师兄，已经午时了。”符祈月无奈道。
“啊？哦。”
尴尬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没有南慕卿从中调解，两人仿佛能这样站上百年。
符祈月率先开口回答了殷子初之前的问题：“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担心师兄，还有想为昨晚的事再道一次歉，不该那般同师兄说话。”
殷子初眼睫轻颤，他含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这样。”
“那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好吗，师兄？”符祈月忽然拉过殷子初的手腕，将两颗糖球塞给他。
殷子初顺着台阶就下了，他尝了一颗糖球，眼尾挑起漂亮的弧度：“好。”
符祈月又问：“师兄今日有什么打算吗？”
殷子初想也不想地回道：“看话本吃零嘴睡觉。”
抓紧最后的时间，吃喝玩乐就是了，反正他不急着修炼。
对这样不思进取的回答，符祈月早有预料，他点点头，无奈道：“师兄这样也好，这个给师兄。”
“嗯？”殷子初看着符祈月塞过来的乾坤囊，满脸诧异。
又来？
符祈月道：“里面的东西都是按师兄喜好搜集的，师兄应会喜欢。我先回房修炼了，有事可来寻我。”
殷子初回头看了眼桌上殷画给的乾坤囊，又看了看手中这个，心中五味杂陈。
他关上门来到桌前趴下，将两只乾坤囊并排放到一起，又含了一颗糖进嘴里。
以前都见不得他闲下来的，不停地催他修炼，现在一个个的都转性了，不仅不催了，还支持他肆意玩乐。
难道都觉出他身上的不对劲来了吗，殷子初扒拉了下额前的碎发，心想。
觉出来也不奇怪，他以前毕竟没有太认真遮掩，后来稍微认真了一些，不过该暴露的早暴露完了。
算了，反正目前来看他们也没打算把他当邪魔歪道抓起来，那就这样吧。
殷子初伸了个懒腰后从桌上起来，捞过两只乾坤囊翻看里面的东西。
殷画的乾坤囊里就只有话本和零嘴两样东西，虽然种类少，但量大管饱，符祈月的乾坤囊里还塞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好些殷子初都没见过，真不知道他从哪得来的。
神识扫过，殷子初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和话本先挑了出来。
“？”殷子初看着手上的话本，眉梢轻挑：“豁，缘分啊。”
正是几月前武溪城外赵存光带出来的话本的下卷，名为《无倦月》，主角是虚构仙门中两名天资卓绝的弟子。
话说这下卷怎么比上卷厚了这么多，目测两倍还不止。
殷子初想了想，以乾坤囊里摸出一包蜜饯回床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书中师兄弟的感情产生与发展和普通情爱话本没多大区别，一直看到两人心意相通殷子初也没从中得到什么情感启发。
随便了，反正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殷子初撇撇嘴，拈了颗蜜饯，继续看了下去。
——“别这样，进展太快了，我……”
——“师兄，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求你了，就当疼我吧。”
殷子初咀嚼的动作一顿，许是甜的吃多了，他忽然觉得有点牙疼，一目十行地将接下来的剧情扫入眼中。
讲的是心意互通后，小师弟倾身将大师兄压倒在床榻上，准备做一些愉快的事情。
——“大师兄，放轻松，不会疼的，乖。”
——“小师弟，等等……别……”
殷子初：……
殷子初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突然想起来断袖之间也是要做那档子事的。
从前在人界晃悠时偶尔也会路过男风馆，然而仅仅是从门口经过而已，他对这种事本是没什么好奇心的。
可现在……
殷子初看着手上的话本，面露纠结之色，思绪跟着看到的剧情发散。
男的之间要怎么做？用那里吗？能用吗？认真的吗？一连串的疑问不受控制地从心里冒出来。
所幸话本中描写得很详细，完美解答了殷子初的疑问。
“……”殷子初默默合上了书页，灵魂出窍神游太虚去了。
若此时有人盯着殷子初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浅红。
半晌，灵魂终于归位，殷子初注意到泛热的脸颊和耳垂，他抬起微凉的手捏了捏耳垂试图给自己降温。
“奇怪。”
殷子初看过的话本很多，更加色气露骨的描述和剧情他也不是没看过，以前看了就是看了，没觉得怎么样，怎么这次……
忍着尴尬和羞耻，殷子初又把之前的剧情看了一遍。
而这一次，一边看着书中两人共赴巫山，一边脑内忽然冒出难言的绮想，无法控制地联想到隔壁那人身上。
他这还是第一次代入了话本中的剧情。
“师兄在想什么？”
幻觉如惊雷乍响，殷子初及时抽神，下意识将手中的话本毁去了。
飞扬的纸屑撒了满床，殷子初按着刺痛的额头，扫了圈空无一人的房间，一把将剩下的蜜饯全塞入口中，甜得几乎发苦，他满脸烦躁，挥开落到身上的纸屑。
真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子初的心路历程：路过男风馆，发现新世界大门；小师弟长歪了，大门对他打开了一条缝；开话本，进入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