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依，我知道，我知道。”阿愿跪坐下来，拥着不往颤抖的小依，像个小大人一样缓声安慰她说，“小依一直是个好孩子。”

阿愿握住小依仍放在冰冷水流中的手，轻柔地搓洗了两下后捞出来，笑着说：“看，我帮小依洗干净了。”

小依轻轻抽泣了两下，回抱住阿愿，将脸埋进她怀中。

阿愿抚着小依的脊背，偏头问道：“小依想家人了吗？”

小依眸光微黯，摇头否认：“没有。”

她强调似的说：“我没有想他们。”

阿愿下巴抵着她的发旋，说：“弟弟也不想吗？”

小依手臂微收，但还是坚持地摇头，她说：“我不想看见他们，我不想再伤害他们。”

阿愿点了点头，等小依稍微平静下来了，她说：“客人已经走了，你不用借捉迷藏躲开了，我们回去吧。”

“嗯。”小依松开阿愿起身，对着水面梳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阿愿以指为梳，帮她重新梳头，她说：“你为什么要躲开客人呢？你不喜欢他们吗？”

小依点头：“我不喜欢外人，更讨厌修士。”

“为什么呀？”阿愿探头好奇追问。

小依却紧抿唇角，任阿愿如何追问都不肯回答。

“神神秘秘的。”阿愿撇嘴，“好吧，不问就不问吧。我们回去啦，出来久了姐姐该担心了。”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消失在了深深密林之中。

阳光自云隙间探头落下，呼吸起伏的水流携着片片金鳞奔行山川之前，不复回头。

下山的时候，殷子初嫌累，让符祈月背他。

“祈月啊，你说卫白他们布的迷阵咱们要不要给他破了？”殷子初伏在符祈月背上，语气随意地问道。

下山的路并不难走，但殷子初就是想要符祈月背。

别问，问就是他身娇体弱。

殷子初搂着符祈月的脖子，还随着他的步伐荡了荡小腿，懒得理直气壮。

“师兄，别乱动。”符祈月将人往上托了下，他问道，“破掉那迷阵有什么用吗？”

即使背上背着一个不怎么安分，不时要作妖找事的殷子初，符祈月的步子依旧没被拖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村舍的屋檐房脊已经出现在了交错掩映的林木之后。

“用处嘛……”殷子初仰头思索着道，“算是给他们提个醒。”

符祈月轻笑，说：“是警告才对吧。”

殷子初神色轻松，说：“也可以这样说。先吓唬他们一下，看能不能直接把他们知道的事吓出来。”

走出山林，厚薄不一的林荫从二人身上揭去，和煦的阳光落在身上，晒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殷子初抬手挡了下光，下意识又搂紧了些。

符祈月凤眸潋滟，含笑偏头看向殷子初，说：“要是真那么容易问出来，卫家许是就不会派他们来了。”

“卫家他们在做的事，我可能有点头绪。”殷子初凑近了符祈月耳畔道。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上，将符祈月的耳垂都薰红了，他垂眸说：“嗯？”

殷子初压低了声音，说：“我杀了卫云信，在他的血里发现了某种未完全吸收的药力，很古怪，不是什么正经丹药残留的。我在藏书阁查了几天也没查到卫云信到底服了个什么丹药，本打算有时间再去查一查卫家，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那些被带走的孩子，我估计就和这事有关。”

符祈月背着殷子初走在不平坦的土路上，说：“确实是有用人来炼丹的邪术，这事若是暴露，卫家在修仙界再无立锥之地。”

殷子初弯下脖颈，靠在符祈月肩上说：“是啊，可惜没有证据之前不能直接搜查卫家，只能靠我们两个在这慢慢地查了。”

“王家村作乱的妖邪应当也有卫家的手笔，否则卫家两兄弟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到乌州来布迷阵。”符祈月耳垂红透了，可他面上依旧八风不动，“卫家兄弟怕王家村的人跑出去，想用迷阵将他们全困在这里喂妖邪。”

殷子初说：“我们来了之后他们应该会有所警觉，可能会做点什么。”

“只要他们动，便有把柄可以抓。”符祈月说，“师兄，到地方了，还不下来吗？”

殷子初抬头，两人来到了一座空房子面前。大门敝开着，篱笆墙破破烂烂，屋内桌椅翻倒，血污凝在地面上，干涸成深渊般的漆黑，边边角角里还散着肉和骨头的碎末。

符祈月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却也没表露出什么嫌恶。

两人四处调查能用到的线索，殷子初正对着半面墙的血迹和抓痕端详，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变得明晰，可还未等他看清，耳边却仿佛忽然听见了什么声音，整个人绷了起来。

殷子初抬手按着耳廓，他微微偏过了头，眉头紧锁。

“师兄？”符祈月走近他，凤眸微眯。

殷子初倏然看向符祈月，说：“出事了。”

话音未落，殷子初身形一恍，消失在了原地。

符祈月来不及问什么，追着殷子初的灵力残留跟了上去。

白云舒卷，飞鸟无踪，云间躲藏了半天的太阳即将西沉，风波又起。

王佑拎着农具往家里走。即使出了这样的事，地里的活还是得干的，否则都不用妖邪动手，他们自己就会饿死。

“幸好那邪祟白天不出没，也幸好咱们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同行的友人拿巾子擦拭着脖颈和额头，笑得放松。

王佑舔湿了唇，应和地笑了几声，移开了目光。

村中开始飘起了饭菜香气，烟火气包裹了半个村子。只有这个时候，在漂亮的橘红色晕染半边天空时，死寂多时的王家村才活了过来。

王佑反复拿汗巾子擦着脸，汗水多得将泛黄的巾帕浸透了，背后的衣料湿乎乎地粘着后背的皮肉，被风一吹，凉意就直入骨髓。

“今天好热，不对，好冷啊。”王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往家里赶去，友人在后面喊他他也听不见。

“大佑，大佑？”友人小跑了几步发现自己追不上，奇怪地说，“走这么快，有鬼追你吗。”

“……”

“…………”

话一出口，友人意识到什么，悻悻然停了步子，四下环顾一圈，弓着腰身往家里跑去，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怕极了让空气中看不见的妖邪注意到。

王佑疾步往家走去，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他的眼珠在汗水的刺痛中上移，于缠绕的血丝中瞟见了天际巨大的橘红太阳，还有背着阳光，宛如站在残阳中的漆黑女孩。

她的身影熟悉得让王佑心惊，细弱的脖子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凸出的黑眼睛凝视着这边，目光幻化成一张蛛网将王佑紧紧缠绕，让他心脏骤停！

“别找我，别跟着我！”王佑丢掉手中的农具，转身向后逃去，他恐惧地低吼着，“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而已……”

他反复强调自己的不知情，不知是想说服谁，脚下的路漫长得奔不到头。

时间静止，王家村小小的天地无限拉长，王佑在其中仓惶逃命。

寒风撕扯皮肉，王佑看见视野里出现了两抹渐渐扩大的灰白——那双漆黑干瘪的手从他身后探出，触碰他汗湿的额头和眼帘。

“呵。”

一声轻叹响彻王佑耳畔，带着墓土的腐臭腥气，冰凉黏腻的触感冻结了男人浑身的气力，连骨髓都结了冰，身后仿佛瞬间压上一座大山的重量。他撑不住一个趔趄，扑在黄土路上磕了满嘴的血。

身后的手如影随形，死死按着王佑的皮肤向下移动，指缝间露出王佑几欲裂眶而出的眼球。

“不要，放过我，晓依！”王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的动弹不得，他绝望地哭喊，试图祈求一丝怜悯，“对不起，对不起！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晓依，女儿！”

“爹爹，”背后压上来的女孩压下焦烂的头颅，凑在王佑耳边说，“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呢？”

晓依说着，手下一用力，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指直接探入王佑眼眶，眼球被挤压、鲜血涌出的“叽咕”声盖过了一切声音。

王佑口中发出不似人的惨叫，而他身后的晓依也同时发出满足的大笑：“哈哈哈好痛啊，好黑啊哈哈哈！”

残阳如血，一道淋漓剑光划破静止的空间，拦腰将晓依的身体斩断。

王佑浑身一震，痉挛抽搐一阵后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大口喘气，他震惊地发现自己还能看得见，只是眼下流了一行黑血，手边还丢着自己的农具。他面前站着个神仙似的人，正垂眸沉思。

“救命，救命，救我！”王佑一边在地上爬动一边抹去脸上的黑血，他看着挡在身前的符祈月，粗声说，“仙师、仙君、救救我，我不想死。”

符祈月凤眸扫了他一眼，简单安抚了两句就转眼去看拔剑和妖邪对峙的殷子初。

刚才殷子初出的那一剑只是斩开了晓依制造的幻境，没能真的伤到她，而也是此时，殷子初才真正地看清了晓依的模样——她浑身焦黑干瘦，皮肤严重开裂，内脏脱出，完全看不出人样了。

晓依无意和殷子初纠缠，见取不了王佑的命后，便幽幽地瞪了符祈月身后的男人一眼。随即她脚下燃起一团黑火，在殷子初剑光到来之前，娇小的身体在火中化为齑粉，只在原地留下了两个漆黑的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我做到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