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西落，池月东上。

不远处并肩而行的两人身形有些模糊，卫明微皱起眉，心中隐约有不妙的感觉。可不及他细思，前头的禁锢阵法已经被触动了。卫明杀意毕露，祭出一把自己从未在人前用过的武器攻了上去。

风声呼啸有如鹤唳，沙石飞走向两边扬起，锐芒转瞬逼近困于阵中的二人！

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碎在风里，一人微微抬手，火光扬起如烈日直坠。交锋时的声浪震碎了不远处的灌木，细草连着土块被掀飞，露着底下的湿土。三人周围没了一块好地。

卫明及时收手后撤，离火擦着他胡须的边掠过，将其烤得发卷。他面色黑如墨汁，双目含怒地瞪向阵中二人，一字一顿地说：“卫、风、遥！”

丹朱施施然收回手，往边上走了半步，将对峙的空间让给父子二人。

卫风遥看着卫明气急败坏的脸，扯了下唇角，说：“家主怎的这般失望，那么不想看见我吗？”

卫明甩袖怒问：“你如何会在这里？”

“是啊，本来今天该巡视村子外围的应该是殷道友他们才对，”卫风遥说，“但是我今天突发奇想，和殷道友他们换了一换，没想到走到一半就遭了家主的埋伏。”

“家主方才是想做什么呢，灭口吗？”

“你算计我？卫明冷冷道，“我埋伏天一峰人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卫风遥说：“丹朱看到了你设阵。”

假的，实际是卫白看到了告诉卫风遥的。

卫明眦目欲裂，责问道：“你想毁了卫家是不是？！”

卫风遥反驳说：“不，我是在救卫家。父亲，你以为那样的歪门邪道还能走多久？到时东窗事发，整个卫家没一个人能逃掉。”

枯枝败叶不及时剪除迟早会将整颗树木全部拖入泥潭。

卫明说：“我卫家有朱雀护佑，就算事发谁又能动我卫家根基！”

一旁的丹朱闻言眉梢轻挑，旋即转开脸笑了。卫风遥更觉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他看着卫明这个自己曾经最崇拜的人，摇摇头不愿再与他谈，行礼告辞。

临了，卫风遥还丢下一句：“父亲，下次再见我就不会留手了。您好自为之。”

他的态度，让卫明心中怒火更加高涨，可同时又生出了些许恐慌。这个儿子已经完全脱离了他这个家主的掌控了，他本以为离开卫家能让他清醒，明白离了卫家自己什么也不是，明白卫家是自己终身最大的倚仗。可是卫风遥却反而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也获得了更大的助力。

或许此次对卫家威胁最大的不是天一峰的两名弟子，而且自己这个大儿子。卫明想着，目光一直钉在卫风遥的后背上，手中的武器因灵力的注入微微颤动，可瞥到一旁的丹朱后便又平静下来。

就在卫明全心全意想着该怎么对付卫风遥时，新鲜的泥土地上一缕黑雾悄然冒头。

眼见二人即将走远，卫明心思急转，向前踏出一步，焦躁和杀意让他没能注意到身后潜伏的杀机。

“这下他可能会先把矛头掉转向你。”丹朱个头长了，快和卫风遥差不多高了，没了当初娇小可怜的柔弱，多了几分醉人风华。

卫风遥将对卫明的失望收起，深吸了口气，才说：“这样更好，父亲他不是殷道友的对手，贸然下手除了更仙盟递把柄惩治卫家，没有任何好处。”

丹朱看向卫风遥，眼中有心疼之色，他问：“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共享线索之前，卫风遥请求殷子初二人事情结束后，不要太快将卫家之事上报，他会亲自处理掉卫家内部的枯枝败叶，然后向仙盟负荆请罪的。卫明是罪魁祸首，卫家嫡系一脉许多人也都是知情者甚至参与者，这就意味着卫风遥必须亲手杀掉包括父亲在内的一众亲人长辈。

“早就做好准备了。”卫风遥低声说，“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少时父母都告诉我长大后要保护好卫家的基业，承担起家主的责任。我当然会保护，会承担，用我的方式。”

决定留在王家村解决卫家的遗祸之后，卫风遥就托了酒老和认识的朋友去卫家救那些孩子，他会先在这里解决卫明……

正想着，血肉撕裂的声音自卫风遥身后传来，血腥味迟迟地被夜风捎来。卫风遥猛然回头，一朵硕大的血花在视野中盛放，旋即迅速凋谢，卫明的胸膛被一只漆黑扭曲的手贯穿，鲜红的心脏落于其手。

卫明诧异地低头看着那只手，一张口鲜血就喷涌而出。他想震开身后的袭击者，却发现经脉凝滞堵塞，根本调不动灵力。源源不断的污垢从伤口处涌入卫明的经脉之中。

滚烫的鲜血在死树皮一样的手臂上蜿蜒流淌，王晓依却只觉得好似一捧凉水浇在手上，终于让灵魂深处日夜焚烧的火焰减弱了些。她等这一刻许久了，卫明入村的那夜她就盯上卫明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松懈的这一刻。

王晓依上了瘾一般渴求着卫明更多的痛苦和鲜血，于是她捏爆了手中的心脏，身体内蔓延而出的黑雾化为一把把利刃贯穿了卫明的身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她发疯似地狂笑。

丹朱反应迅速，眨眼间火焰凝形扑向突然出现的王晓依，他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身而回。卫风遥则有些没反应过来，血花绽放的瞬间犹如一柄重锤砸在他耳膜上，砸出一片嗡鸣之声。

卫风遥被眼前的变故冲击得暂时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体内血液的激荡和心脏的跳动反而变得格外明显。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愕然发现自己最先感受到的情绪不是担忧，不是难过，而是如释重负。

他潜意识里应该是更希望卫明死在今天，死在王晓依之手的。

可到底还是没法袖手旁观，在王晓依尖锐畅快的大笑中，卫风遥也动了。

不远处，王晓依卷着卫明不肯放手，咬牙硬生生挨了丹朱一击，飞速后撤拉开距离。

被卷至半空的卫明还来不及发出叫喊，身体就被王晓依彻底撕开了，鲜血如雨泼下。王晓依在血雨中开怀大笑。

丹朱皱起眉，脚步微顿，扬起一片火幕挡下朝自己和卫风遥来的血滴。

卫风遥冲出头顶的火幕，踩着满地血腥攻向王晓依。劲风卷着落下血珠割向她的脖子，灵光耀目，恍落雷霆骤起，将周围一切照得如同白昼。

王晓依根本没挡，扭曲变形的身体直接被卫风遥打飞了出去，撞断了好几根树木。断木枝叶四散，拖出一地落叶，王晓依身上沾的血洒满了深浅不一的落叶。她安安静静地躺在树木枝叶和土石之中，似是晕过去了一样不再动了。

冷月的寒光洒下，怜惜地落在王晓依漆黑扭曲的身体上。

不待卫风遥上前追击，王晓依的气息就消失不见了，她仿佛是天地间的一抹黑云，随聚随散，来去无踪。

卫风遥踏着沾了卫明鲜血的落叶走到王晓依落地的位置，脸隐在树梢投下的阴影中，看不分明。

“哥哥……”丹朱走上前，抬手轻拍卫风遥的肩，替他清掉了身上的血腥味。

卫风遥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散落的尸块和内脏，轻声说：“我是个不孝的儿子。”

丹朱说：“但你一定会是个好家主。”

卫风遥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开始替卫明收尸。

“这是……怎么了？”刚才的动静吸引来了殷子初，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现场，说，“你们遇上王晓依了。”

“是。”丹朱点头，随口问了句，“你师弟呢？”

殷子初说：“他继续巡视村里，我来这里看看情况。刚才发生什么了？”

丹朱侧目看了看一旁的卫风遥，将方才的情况隐去些细节，简单描述了一遍。

殷子初不惊讶王晓依会寻机杀卫明，毕竟他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王晓依不想杀他才是奇怪，他惊讶的是卫明堂堂一个合体期修士居然毫无反抗地被掏心了。

“就算再怎么松懈也不至于这样吧……”殷子初垂眸沉思。

这个王晓依恐怕不是单纯的妖邪怨魂，大概率是怨气成灵。怨气成灵极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杀灭捉拿也难。古藉中关于怨气之灵出现的廖廖几次记载，无一不是造成了哀鸿遍野、血流漂杵的结果。

虽有些细节对不上，但大体方向上应是不会差的。

殷子初和丹朱说了自己的猜想，丹朱回想了下不久之前王晓依的状态，说：“她的情态语气已经有些疯癫了。这事必须得尽快解决，等她彻底失去理智方圆几里内的生灵都将化为血水。”

到时以杀养杀，以怨养怨，祸患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殷子初说：“明天我再去找一次雪宁姑娘吧，我会想办法确认那个小依是否就是王晓依。”

当然，是用不怎么能见光的手段。

感觉我好残忍啊，动不动就分尸（捂脸）。天玉也要开始收尾了，暑假之前我一定可以写完的！（加油打气）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天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