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倏忽化为一捧灵光消散，鲸红顿觉无聊至极，她丢掉手里的草叶，双臂撑在身后，仰身望天。

天地辽阔，山林幽深，衬得孤身一人的鲸红更加渺小。

真无聊啊。

来乌州这一趟，啥收获也没有，两个目标都死的渣都不剩了，还赔进去好些下属，现在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又消失了。鲸红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往回走。

这次回去肯定又要被那些老顽固追着骂了。鲸红撇嘴，满脸烦躁，她依着山路回到落脚的山洞。洞内收拾的干净明亮，燃着火盆，摆着鲸红平素最爱摆弄的瓶瓶罐罐，但本该看守此处的魔族却都不见踪影。

鲸红目光缓缓扫过山洞，手上血丝不安分地蠕动，她扬声笑说：“阁下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殷子初从阴影处现身，不知剑映着洞内焰光如同淬火。

“是你……”殷子初之前那一剑鲸红现在还心有余悸，“话说，剑道不是衰亡了吗，怎么又让我遇上一个剑修。”

她和剑修这么有缘吗？

“又？”殷子初抓住了重点。

“啊，对了，之前我遇上那个老剑修你还认识来着。这么一说，还真是缘分。”血丝乖顺地垂在鲸红脚边，她偏头轻笑，仿佛世家养出的天真小姐。

殷子初思绪稍微一转就猜到了是谁，眼睫的阴影投下，覆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两人都不再说话，洞内一时间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沉默如水粘绸，缠住了他们的手脚，往深处拖去。

一阵冷风无端刮过，不知是谁掀起的。火盆呼啦一声全数灭了，黑暗压下的一瞬间，鲸红动了，她飞速撤身拉开距离，与此同时血丝化出万千残象绞向殷子初！

殷子初扬起不知，剑光如蛇游走于半空之中，叮叮当当令人牙酸的金石相击声中，血丝铺开的绞杀网被撕得七零八落。

鲸红眉头轻皱，五指大张，收拢的飞血丝陡然散开，猛地穿入周围的岩壁，无数细碎的土石从四面八方洒落。血丝穿入再穿出，如缝衣般在山洞中来回，绕着殷子初铺出了一张更大更密的网。

殷子初抬眸看了一眼头顶密密麻麻的红丝，掀唇轻蔑地呵了一声。

他这态度自是激起了鲸红的怒气，她收手拉动血丝，整个山洞顿时土崩瓦解，大小不一的岩块随着锋利如刀的血丝同时落下！

而鲸红在动手时已经移形换影到了洞外，躲开了山洞的崩塌。指上的血丝松驰下来，鲸红心中一跳，她刚刚没有切到人的手感，于是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却还是晚了一步。

剑光闪过，一道伤口自鲸红腰腹间划至肋下，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濡湿了她的衣裙。

“嘶！”鲸红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先是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却忽然又眉开眼笑起来，“好痛的啊。”

殷子初皱了皱眉，似是不太明白她在搞些什么。他没那个空档去怜惜敌人，不待鲸红反应，第二剑接踵而至。

飞血丝自动护主挡在鲸红身前，吞噬了殷子初的剑气，随后似是撑到了一样抽搐了几下。

像是有一根钉子狠狠扎进鲸红的神魂之中，刺得她头痛欲裂，连眼前的事物都要看不清了——这是解开飞血丝封印的负作用。

鲸红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捂住头，低声骂了句：“该死！”

这东西太不受控了，情况紧急时还会擅自行动。如果不是那些老顽固，她早就彻底让人将这鬼东西重炼了，哪还至于关键时刻被它捅一刀。

鲸红与自己的武器拉锯时，殷子初看着疯狂涌来的血丝眉头紧锁。

它像是闻到血味的狼，不管不顾地攻击殷子初，周围所有一切能被破坏的几乎都被它绞成了齑粉。它张牙舞爪地挡住了半边天空，肖似一堆贪婪蠕动的红色长虫，咀嚼啃噬的声音不绝于耳。

殷子初连斩几剑都被血丝接下，它毫发无损，倒是鲸红吐了好几口血出来。

“嗬……哈……”鲸红五指痉挛抽动，她低笑着无比清晰地感知自己是怎么被飞血丝一点点“吞”掉。

这个结局比她想的要来的早好多啊。

——呵，可笑我终日打雁，如今却遭雁啄了眼！鲸红，你别得意，你已经接受了飞血丝的传承，早晚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比我更惨！想想我领你看过的，上一任圣女的尸骨，我等着那一天！

——谢大长老好心提醒，不过可惜了，我的下场如何我从来不在乎。能活便活，要死便死，我从来无所谓。不过可惜的是，你等不到那一天了，因为你的神魂我会用血丝彻底碾碎，让你永永远远地消失。

——鲸红，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我连死都不怕，不然怎么敢把你引到若河谷伏杀呢？呵呵，大长老，该上路了。

算了，算了，无所谓了，虽然不想就这么被一条丝吸收成为养分，但只能这样了，她也活够本了。讨厌的人都杀了，喜欢的宝贝都抢到手了，人头也收集了满满一乾坤囊，她这辈子活的挺好的，就是死后神魂会被困在飞血丝里这事让她还是不太爽。

这边鲸红是躺平等死了，那边殷子初可不打算把自己交代在这里，他咬破舌尖，将一团血雾喷在剑刃上。

林中孤鸟掠过，头顶浮云骤散。就在此时，天穹震动，一道白虹贯日而过，落于不知剑上。殷子初闷哼一声，抬手一斩。如雪剑光穿过飞血丝的层层阻挠，碎掉所有延伸而出的红丝，噗嗤一声刺穿了鲸红的胸膛！

“？！”剧痛自心口传来，鲸红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茫然地垂头，一张口就又吐出一口血来，落在面前的黄土地上。被剑光斩断的血丝本体浸在血中，仿佛融为一体。

殷子初驻剑单膝跪地，面色微白。他刚才是借了剑道之力才成功斩断了失控的飞血丝，这股力量在时机到来前他也是不能轻易动用的，负担极大。

“你好厉害啊，仙师。”鲸红弯起眼眸，不吝夸赞，“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做到呢。这下好了，我唯一的担心也没有了。你真是个好人。”

她毫不在意胸口的致命伤，悠闲地解开手上的飞血丝。她没有临死反扑的兴趣，对她而言这没有意义。

“哈哈哈。”鲸红一边吐血一边笑，似乎真的很开心。

殷子初起身说：“南慕卿的头是你带走的对吧。”

“南慕卿？”鲸红偏头想了想，才恍然说，“哦，对了，你们是朋友来着。他的头确实是我带走的，所以你是来找我抱仇的吗？”

她面颊染血，笑嘻嘻地说：“那我该恭喜你了，你成功为惨死的朋友报仇了，杀掉了那个可恶的魔女。”

“你这人……”殷子初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好说，“把你带走的还给我。”

鲸红其实有点不愿意，但转念一想，自己马上要死了，那些脑袋留着也没用了，再也不能欣赏说话了，还就还了吧。于是她解下腰间的乾坤囊丢了过去：“你自己在里面找吧，等我死了，上面的印记就会消了。”

“……”殷子初神情有些一言难尽，来之前他想过无数次鲸红的死法，但对于这个样子的仇人，他也消了继续报复的兴致，收剑转身离开。

鲸红向后一仰，躺倒在地上，被贯穿的心口还在汩汩往外冒血，已经在她身下积了一摊不小的血洼。

这样的感觉还挺新奇的，毕竟鲸红杀过不少人，也浸过不少人的血，但像这样躺在自己的血中还是第一次，濒死时回忆过去也是第一次呢。

听说有灵识的种族死之前浮现出的回忆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最深刻的记忆。

那她的会是什么呢？她有那种记忆吗？

鲸红不知道。鲸红非常期待。

——喂，你在看什么呢，傻了一样？

鲸红微微睁大眼，居然是那个时候吗？

那应该是大长老刚决定扶持意青登上魔尊之位的时候，鲸红被派去和他一起狩猎魔兽。他们在荒原上遇到了一只魔蛟，鲸红凭借飞血丝压制了对方成功绞杀。

魔界的天总是灰蒙蒙的，鲸红很不喜欢，所以剖出魔蛟的魔丹后，她直接绞碎了魔蛟的蛟身，榨净了它的血。她用血丝将魔蛟的血扬起，试图给灰蒙蒙的天空染点鲜艳好看的颜色。

鲸红一边笑一边转着圈在血雨中跳舞，身上被强令带上的那些繁重的金饰发出悦耳的声音，如同伴奏。

无意间，鲸红发现意青一直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和傻了一样，本来在她眼中就不怎么聪明的家伙，这下更是直接被认定成了傻子。

于是她走近了几步，笑问：“喂，你在看什么呢，傻了一样？”

那时的意青不仅傻，还很自卑，根本不敢看她，含糊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就跑远了。

鲸红看着他的背影分外担忧，这种人真的能成大事吗？

不过事实证明，大长老眼光不错，意青虽然傻，但确实是个当魔尊的好人选。

“哈，傻子。”鲸红闭上眼，在无人的山林间闭上了眼。天为被地为床，安静地睡了过去。

鲸红是有点自毁倾向在身上的，不过能活她还是会活的，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吧。她那么喜欢好看的脸，死了就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天玉（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