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萧流景所料，归澜澜果然很喜欢他带回来的那袋金银。
“嗯？萧流景，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对？”
少女这样问着他的时候，他从容地拿出那一袋仿佛会发光的财宝。
果然小姑娘立刻就凑了过来。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些俗物，猛地发出一声欢呼——
“好耶！”
萧流景道：“还是姑娘出的主意好。”
“嘿嘿，一般一般啦。”
很难想象，见惯了珍奇宝物的魔界少主竟然也会为这点金银动心。
“能帮上忙就好。”
可是归澜澜就是开心起来了。她抬眼看向萧流景，不知为何，总觉得向来不起波澜的心此刻却跳动得越来越快。
“这下……”归澜澜灿烂地笑起来，“可以买很多东西啦！”
萧流景看着她在屋里手舞足蹈的样子，勉强压下了喉咙中的腥甜之意。
“嗯，让我数数——”她认真地计算着，“这些，应该够给你买新的药啦。”
“……姑娘，打算用这些来买药吗？”
说到这个，归澜澜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脑袋，说：“其实我之前瞒着你，买的都是最便宜的药材……当然也不是不能用啦！但条件允许的话，还是用些好点的，这样你之后也能康复得快一些。”
她的眼睛永远是那么透亮，叫人一眼就能看穿其中的忐忑之色。
萧流景有些想要叹息。
“我何德何能呢。”
“这不是我们的约定吗？我治好你，而你之后要为我做一件事——”归澜澜不解道，“所以为什么这样说？”
她不明白。
说着说着，她又笑起来：“嘿嘿小流景，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们才刚刚认识了几天。”
“但是我觉得你和我以前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好像根本不明白她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笑起来，简单干脆地陈述道——
“我很相信你的！”
只是几天、几天而已。
在修仙者漫长的生命里，这样的时间不过一瞬。如此的草率的断言实在是太过鲁莽，也太过轻浮了。
可萧流景扪心自问，他确实也为这话感到震动。
归澜澜坦白地说：“现在说好像还有点早，但是我觉得和你一起行动也不错！”
……
她真诚的话如日光一般，将萧流景遍身照彻。他无从反驳也无从遮掩。蜷缩的手指微微颤动着，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
“我也有同感。”
他确实也同样觉得归澜澜和从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过我想姑娘倒也不急着全用这些钱来买药材。”青年顿了顿，“先前大战中，我的随身物品都一道被毁，然而过去我曾在中州地域的友人处存放过一些财宝。”
他说到这里，脸上显现出些许羞赧：“我比姑娘虚长几百岁，其实也小有资产。”
归澜澜睁大了眼睛。
“难、难道你其实不是穷鬼——？”
“……当然不是！”
*
那之后就去中州吧！
归澜澜下定了决心。以她在魔宫这么长时间练就的察言观色本领来看，萧流景必然是个不会说谎骗人的。所以她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对方骗走。
但再多的计划，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归澜澜心里还是有数的。
她依靠界门实现在凡界的空间转移。然而这种能力受限于她随身携带的灵器里储存的灵力，上限也就到这里了。
之后若是再想和萧流景走，那必然是和魔界决裂之后了。
……要如何逃，仍旧需要从长计议。
毕竟，归澜澜要忤逆的那个人可是现在天下第一人——那个魔尊啊。
这位尊上留给归澜澜的阴影远比那点稀薄的血脉亲情更多。她惧怕魔尊、怨憎魔尊，也不得不承认短时间内她是无法逃脱魔尊的掌控的。
可是错过了这次魔尊重伤的机会，她又要蛰伏多久呢？
归澜澜并不是天赋极佳的那种人，修为只能算凑合，哪怕拖延上数百年，也恐怕及不上魔尊半分。
更何况在魔尊眼下，就算她想另辟蹊径，也很难真正能够实施。
萧流景注意到归澜澜渐渐沉下的面色。他移开眼，并没有窥探的意思，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事情。
两人对坐，一个调息内伤，一个思考后路，倒也算得上是宁静。
就此一夜无话。
等到第二天时，归澜澜迷迷糊糊地又听到有人敲门。
她：火大。
是真的火大。怎么不管是魔界还是凡界，她都睡不得安宁？
不过屋里的另一个人已经从窗边坐起，去开门了。
“姬城主。”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姬珃。
归澜澜欲骂又止。
冷静，一定要冷静。这里不是她可以发火的魔界，而且人家昨天还给了一大笔钱。
“什么事啊……”
从姬珃的位置并不能见到归澜澜具体的样子，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两人竟然住在同一个屋里。
不过修仙者倒也没有那些男女大防，所以他只在脑中略略过了一遍，便道：“看来是在下唐突了。”
萧流景同他客气两句，他便转身往楼下去了，说是等两人下去一道喝茶。
归澜澜：“……大早上喝茶？他最好准备了点心。”
萧流景笑起来。
归澜澜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被脱去了外衣，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
而萧流景发上都沾了露水，不知在窗边坐了多久。
她一直是不明白这种打坐代替睡觉，辟谷代替吃饭的行为的。修仙不过是为了多活几年，却要累得自己什么也享受不了——
那还不如不修。
而且萧流景现在还是个病人，这就更加令人难以接受了。
归澜澜团了团自己凌乱的头发，随意道：“其实你可以和我一起睡嘛，我睡相很好的，不会压到——”
“你？”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萧流景投来震惊的目光。白发的青年，面容俊逸出尘，更兼有一种冰清玉洁般的美丽。
他听了归澜澜的邀请，整个耳垂都已红透。
归澜澜：……
难道……凡界的人……不睡床的吗？
不不不，既然这里到处都是床，那就是……
“你嫌弃我？”
萧流景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毕竟是个男子。”
“男子怎么了？男子也可以一起睡啊？我又不讨厌你。”归澜澜有点生气了。
昨天她还认认真真地跟萧流景说她不讨厌他呢，怎么今天他就忘记了似的。
萧流景觑了眼她的脸色，有些恍惚地问：“莫非姑娘——”
然而小姑娘已经气鼓鼓地开始梳头发了。她根本不理他，下楼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气。
姬珃见了便笑：“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姬某贸然前来，扰了你的清静？”
归澜澜看见他这弱不禁风样就像是看见了在魔界的自己。
她没睡好，整个人都有种蓄势待发的战斗欲。
“让我来猜猜你要说什么。”归澜澜没给姬珃开口的机会，咬了一口桌上精致漂亮的点心，便笃定开口，“如今长献城危机已解，你肯定想说——”
“怎么样才能让你那混账老爹别再回来。”
沉默。
城主要来，这客栈早就被里里外外清理过一遍。此时不大的厅堂里只余三人与侍奉的侍从们。
归澜澜极其习惯这种别人站着她坐着的氛围。因而她不免打了一个哈欠，态度也变得懒洋洋的。
然后她瞥了一眼姬珃。
果然是被她说中了心事。
这人脸上本来仅剩的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只余震动。
“办法嘛……”归澜澜笑眯眯地点了点桌子，“就要看你的诚意咯。不急，你仔细想想，想好了再来找我。”
她的眼睛固然清澈，可是这样似笑非笑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便有种已经将对方全然看透的压迫感。
姬珃沉默许久，那张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那是极淡也极勉强的笑容。他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可终究是缓了过来，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这次长献城的危机得解，还要感谢两位。”
归澜澜不说话了，她一口一个点心，眼珠子咕噜噜地直转，就只看萧流景和姬珃俩交流。
她向来是不耐烦做这些的。只是少主当久了，还是学了些唬人的架子。
而那姬珃，虽是一直同萧流景说话，却也分心看归澜澜的反应。
只是她不再发难，那张美艳的脸上满是孩子气的天真。
姬珃来，先是反思了一下他自己之前的消极态度，又说这次危机只是短期之危，下次魔界的界门开在别的地方也许他们就安全了。
但——
“我想要向两位请教一些阵法，以便日后也能护佑城中子民。”他很有诚意地推过来好几个储物袋。
看上去，他倒是痛定思痛，打算好好当城主了。
萧流景看了眼归澜澜，脸上平静道：“我二人也不过云游至此，对于阵法一道并不擅长。”
姬珃却知道他不过是推辞。先前萧流景夜访城主府，与他说了一番布置。他昨夜便整夜未睡。
直到今早方才如梦初醒——
这两位必然是高人！
所以姬珃才一早就赶过来了。
归澜澜咬着点心，看看萧流景又看看姬珃，觉得有趣极了。
正当她开心得差点忍不住笑起来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一道女声。
“我说姬城主，你可真是叫人好找啊。”
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名身姿妩媚的女子，她半倚在门上，说话的语调也温软缠绵。
看到归澜澜时，她明显地一怔。
“……澜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