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阳压住内心的恐慌跟在勿言身后,勿言的木屐在青石板路上吱吱作响。
顾秋阳从进来一直都在后门和后院,还没到前面正殿去过,思考着吃完饭去看看,要不提前求个月老保佑,让他和阿景一世无虞。不行,阿景肯定有同样的想法,等他睡醒一起来。
“你一直都是这样想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吗?”勿言出声。
“嗯?”顾秋阳还在想谢景硕呢。
勿言轻笑摇头。
“这儿没其他人?”一路走来,顾秋阳都没看见第三个人的影子。
“有啊,我师弟。”勿言反手指向身后,“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大殿。”
“没有香客?”不是说这个好歹是个景区的么,没外人还叫景区?
“也不是谁都愿意顶着三十几度的高温,来拜这座路上没有遮挡的月老祠的。碗在边上,饭菜自取,要空盘啊。”勿言端起碗打粥,没规矩的坐下。
两人静悄悄的吃完午饭,“我待会能去前殿看看吗?”
“当然。”勿言给顾秋阳带路。
“你...早上给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顾秋阳果然还是很介意。
“嗯?我早上说什么了?”勿言迷茫的眨眼。
“你问我能不能分清梦境和现实。”顾秋阳也不绕圈子。
“哦~,这个啊...”勿言拉长语调,“跟我来。”
绕过大殿走出山门,殿外居然还有一条狭窄的栈道,每次只能通过一个人,栅栏高度只到膝上,还没有洗澡那个木桶高,脚下是神秘莫测的云雾,看不清这山到底有多深不可测。是个迷人又危险的地方。
“美丽的风景总是要付出更多的心血才能看见。我们身处云雾缭绕的大山,头顶是伴随太阳的绚丽光晕,不觉得美得不真实吗?昨晚你还在传说中的鬼村寻求真相,此刻却出现在山顶道观。小小道观无一外人探访,你不觉得这更像一场你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吗?”勿言意有所指。
顾秋阳仰起头,多彩的日晕包围着太阳发出阵阵金光。远方大山里,也似有一道半弧彩虹,阵阵凉风吹过,四周树叶飒飒响声,弥漫夏天的气息,美啊,美得不像在人间。
顾秋阳心念一松,此时的美景就像他重生回来重逢谢景硕一样,美好、灿烂、充满诱惑。
“都说庄周梦蝶,可那到底是梦到蝴蝶的庄周,还是梦到庄周的蝴蝶呢?”
顾秋阳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眺望着脚下深渊。
“你知道的对吗?”在勿言转身即将离去那一瞬,顾秋阳淡淡开口。
“知道什么?”勿言回望。
“我是从哪里来的。”顾秋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都能重活一次,那有世外高人能看穿他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你怎么知道你只是来了,而不是回来了呢?”勿言的木屐一步一哒,声声敲在顾秋阳心弦。
“什么意思?”顾秋阳大声问到,可是勿言没有给他回声,只是不紧不慢的摆手。
来了?回来了?一字之差,却又千差万别。
他,到底属于哪儿?
顾秋阳魂不守舍的走回客堂,在看见角落里蜷缩成团的谢景硕时心中才有了真实的感觉。悄声走过去脱掉鞋子,和他面对面躺着,细数谢景硕的每一寸,不自觉的伸出手指摸上对方紧皱的眉头。
怎么睡着了还皱眉啊,做什么梦了?
有所感知的谢景硕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睁开眼,吓得眉上的手指一震。
“我吵醒你了?”顾秋阳无声询问。
谢景硕目光牢牢锁定,眼里的惊恐还没有褪去。
顾秋阳伸出手臂,谢景硕钻进他怀里,嗅着熟悉的味道,心跳慢慢平静。
顾秋阳拍拍谢景硕的后背,感受他在自己胸腔处的温度,呼,这里就是我的归属。
谢景硕怎么了呢?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可怕又真实的梦。
他梦到顾秋阳拿着录取通知书死在了C市的家里,那张床他们一起在上面共枕过,连床单的花纹都是一样的,他不会认错。
还没上大学的顾秋阳,谢景硕连和他认识的机会都没有,他就那么抱着忍痛坚强换来的录取通知书孤单的长眠于只有一个人的家里。
谢景硕心疼得紧,哪怕那只是个梦。他紧紧抱着顾秋阳的腰,眼睛很疲惫,却是一点不想再睡。
两个人安静的相拥了一会儿,互相从对方的体温里寻得安心便抬头相对。
“不想睡了?”顾秋阳慢慢比口型。
谢景硕点头,“你呢,睡会?”
顾秋阳摇头,他脑子现在有点乱,根本睡不着。
“出去走走?”谢景硕勾勾他的手指。
“好。”
两人轻轻起身穿鞋,房内温度已经没有那么高,便一人一边的把风扇移开,不对准床上的人头吹。
顾秋阳已经走过一遍,脑子里已有路线,直直带着谢景硕到殿内。
两人双双行大拜之礼,所愿皆为同一个,求得共白头,再相见。
出门时又遇见神出鬼没的勿言,还没等开口给他打招呼,勿言上前分别在他们脚腕系上红绳,“千里姻缘一线牵,三生三世好姻缘。”
随后他手一指,“从栈道那条路,往山下走。”
谢景硕和顾秋阳还愣愣的低着头看红绳,再抬头,勿言已经不见了。
“阿景你来。”不再拘泥于勿言的瞬间消失,顾秋阳拉着谢景硕来到栈道。
“这是?”谢景硕站在栈道上,惊讶于这壮观的景象。
“刚刚还有彩虹呢,”顾秋阳笑,在前面一点一点摸索着走,栈道就只有这一条,并没有看见有下山的路,就只能在山后了。
“那可惜了,在这看彩虹肯定更美。”谢景硕伸手挡在顾秋阳身边,这栈道平时一定不会放人进来,摔下去就尸骨无存。他扭头往后看,果然有一扇小门。那今日,勿言怎么会特意放他们进来呢?
“阿景,你走路看脚下!”顾秋阳只是想回头看看谢景硕赏景的样子,却看见他扭着脖子不看路,吓出一身冷汗。
“别怕别怕,”谢景硕迅速回头,“我手拽着铁环呢,放心。”
除了左边那不怎么靠谱的栅栏,右边石壁上还有等距的铁环,拽紧也算安全。
“那你也要看路啊,这么高的地方不能走神,给我吓一身汗。”顾秋阳小声嘀咕。
“好~我知道了,对不起嘛,我保证好好走路。”谢景硕吐舌。
顾秋阳娇嗔的瞪他一眼,阿景跟他们学坏了。
“我看见路了。”果不其然,绕过栈道,就看见一条下山的石土小路。
“哎?”两人走完栈道,傻眼。小路能从其他地方过来,谢景硕跑过去一看,有一道门,从里面锁着的。
“哎,”顾秋阳叹气,很难不觉得勿言是故意的。
“好啦,能走一走那么惊险的栈道,欣赏那么美妙的风景,也不冤。”谢景硕撞撞顾秋阳。
也是。
今天也不准备下山,一点不赶时间的他们慢慢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这边的路和上山的不一样,那是人工铺成的,这边只是在自然的泥土上稍微挖了浅浅能下脚的凼,边上还是些杂草和树木,跟他们昨天走错的路一样原始。
“这里好凉快。”顾秋阳每往下一点就感觉舒适一些。
“嗯,大概是树多遮住太阳了。”谢景硕在后面看着他脚踝上随着走路姿势一抬一放的红绳,又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绳子,一根廉价的细绳,却被赋予了无限的希望。好像只要不取下他,自己和秋秋永远在一起的愿望就已经得到实现一样满足。
“阿景,你听!”顾秋阳突然停住脚步,侧身听着远处的声响。
“是水声,”谢景硕看向顾秋阳,“是不是和石头村的那条溪流连通的?”
“不知道,我们再往下走走。”他们不知道勿言为什么会让他们下山,但也没打算真的走太远,毕竟是真的没有精力再爬一次山,所以他们的心里预期是回头看不见月老祠的墙就回爬,这会正好还能看见顶尖的位置。
“嗯。”谢景硕一路都在张望,试图找到勿言的目的,可惜除了树草石头,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跟着水声而去,随着走得越近,听见的水声越大,已经不是一条溪流能有的动静。
顾秋阳突然感觉风带着一阵雨点吹在脸上,树后是震耳欲聋的轰轰声,难道这后面是...
顾秋阳止不住好奇,几步往前,穿过重叠的木林,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张着嘴愣在原地。
谢景硕难得见他这幅表情,跑来和他并肩,虽心里早有预料,可当亲眼见到,还是会被震撼。
他们前面出现一个被丛林所挡的巨大盆地,仰望天空,一道浅浅彩虹倒挂,银白色的丝绸从天而降,径直奔向山下沟渠,瀑布虽不大,却也有悬空坠落的气势。无人知道这水从何而来,瀑布前,一条铁索清晰可见。
二人踏过碎石,奔向铁索,只见碑上用标准的宋体写着:情人索。
“原来不是情人桥,而是情人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