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经济还算宽裕,从来不会亏着吃。
即使是晚饭,也弄得很是丰盛。
芹菜牛肉丝夹上卷饼,并一口清爽至极的青菜汤。
可是忙活做了一桌饭的纪明庭并没有得到夸奖。
“你是眼睛不舒服还是皮痒?”
纪明庭收回了审视的视线。
“都不是!”
他气呼呼地咬了一口饼。
“那你发什么疯?”
“那个宋少卿怎么还送你回家?”
“顺路,我们要说些公事。”
“什么公事下值了还要说?”
纪明庭撇了撇嘴。
居心不良的貌美少卿!
“是当年国子监那个投毒案。”
纪明庭一下就正经了起来:“孙家那个事情?”
“除了他们还有谁能无耻成那样?”
纪明庭一下就气短了起来:“这案子确实不好查。”
纪明朝白了他一眼:“你别一天有事儿没事儿去揣测宋少卿,宋少卿是正人君子,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我错了嘛~”纪明庭认错比谁都快。
谁让那个宋少卿又是帮忙找大夫又是送东送西,让他生疑。
他讨好地笑道:“阿姐,你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纪明朝被他弄得发不了脾气,只轻轻敲了他一记。
“不过嘛,确实要你帮忙。”
“作为姐姐最合格的狗腿子,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纪明朝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没个正形。你混迹市井,想法子把这些话传出去……”
姐弟俩同时眯起了眼,笑得极坏。
只有此时,才会发现,姐弟二人眉眼之间的神似。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未大亮,紫宸殿里却灯火如昼。
今日是朝会的时刻。
“臣,有本奏!”
率先出列的是一个瘦高的御史,他声音不大,却极有威慑力,一时间,朝野上下竟都噤若寒蝉。
他是侍御史颜宣。
只有站在前列的周王没有压住脸上的笑,他拿袖子遮了遮脸。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儿惹了这尊神!今日的朝会不无聊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心里竟也生出几分紧张。
“颜卿说吧。”
“臣,要弹劾工部左侍郎孙格不孝、不悌、不忠、不信、不义、不廉、不耻七大罪状!”
一来火力就猛到让人忍不住捂住脑袋。
孙格本就为了自己那个侄子的旧事头疼,今日一听这话,更是失了往日的冷静。
“你血口喷人!”
颜宣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封长长的奏疏,一派从容。
“陛下让我开口,你打断我说话,这就是不礼,所以现在你有八个罪状了。”
饶是宋望朔都有些压不住快要翘起的嘴角。
孙格更是气得满脸涨红,可见皇帝没有说话,他只好咽下这口气。
“第一,孙格在孝期宴饮,召妓作乐,此乃不孝。第二,抢夺幼弟应得家产,此乃不悌。第三……”颜宣大声了些,拖长了声音,“借修建宣州防洪堤坝,暴敛白银三千七百余两。食君之禄,却贪财好贿,此乃不忠……”
皇帝的眼神此时才认真了些。
他记得,当时也就拨了六千两,孙格一个人就贪去了一半……
而孙格听到这个数字后,瞬间汗出如浆。
这厮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过了一刻,颜宣才说完所有的罪状。
他继续补充:“臣所言具有实证,请陛下圣断!”
皇帝微微点头,看向了秦王:“冕儿,你怎么看。”
秦王拱手道:“儿臣以为颜御史不是胡言乱语之人,可也不能光凭颜御史的话来断。应当按规矩,先由大理寺审讯,刑部复核,御史台监审。”
这番话入情入理,皇帝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你呢?齐王?”
齐王暗自咬牙。
本来他是不愿意赞同秦王,但是工部右侍郎是他的人,孙格这个左侍郎算是他的阻碍。
他思虑了一二,还是用着往日温和的语气说道:“儿臣赞同大皇兄所言。”
皇帝笑着点头。
鲁国公突然出列。
他一脸笑呵呵的模样,眼神也很是坦然。
若不是一身紫色的官服威严赫赫,还真会让人觉得他就是个普通的和蔼老人。
“陛下,孙格兢兢业业多年,工部的要务都依仗着他。即使要审,也应该先派刑部的人核实颜御史所言后,再谈审讯。”
孙格立即松了一口气。
还是鲁国公靠得住,刑部尚书和他关系很好,此事只要刑部插手,他就有生机。
数位大臣纷纷附和。
皇帝有些犹豫了。
“罗卿。你是大理寺的寺卿,说说你的看法。”
罗同道是个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风度翩翩,他温言道:“此事倒是不难。”
他的回答让皇帝有些意外:“怎么不难?”
“最近大理寺正在复核一桩旧案,此案需要孙侍郎的侄子孙永寻作证,大理寺可以在问旧案的时候顺便审一审孙永寻。这样,既能核实颜御史所控的罪状是否属实,也能免去不少麻烦,以免耽误了工部的事务。”
孙格的脸霎时阴沉了下来。
原来,杀招在这……
他想要辩白却被一个意外之人抢先。
“罗寺卿所言很是有理。臣,附议!”
站出来的竟然是鲁国公!
孙格忍不住偷偷看向他。
这是何意?
难不成……
鲁国公纹丝不动,却透着一股决绝的意味。
皇帝早已把孙永寻之事忘了个干净,见状也点了点头。
“如此,就依罗卿所言。”
尘埃落定,孙格闭上了眼。
寻儿……这可不能怪伯父我狠心啊……
大理寺狱。
木桌上不知名的石块泛着血色的光。
孙永寻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子,下意识退了一步。
宋望朔脸上的寒霜比往日更重几分,眼神中更是杀气四溢。
“宋少卿但问无妨。”孙永寻调整了呼吸,装出了镇定的样子,甚至还笑了一下,“对于张昇的死,我也觉得很遗憾呢。”
他无耻的样子让人很是气结。
纪明朝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说道:“张昇如果知道你能这样想,一定会高兴得夜夜来找你说话~”
看见眼前的的女子,孙永寻心生越发猖狂,冷笑一声。
他一脸惋惜,晃了晃倭瓜似的头:“可惜啊,这世上没有鬼魂,人死了就是死了。”他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生前的痛苦无法抵消。”
这是在暗指张昇中的毒会让他在生前剧烈疼痛!
纪明朝悄悄按住了宋望朔。
“所以,孙郎君好好配合我们问话,这样才能早日找出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您说是吧?”
孙永寻被不软不硬顶了回去,假笑道:“纪评事说得有理~”
不愿意与此人多做纠缠。
宋望朔指了指桌上的石头:“这个带扣你可认识?”
“认识的。是张昇生前佩戴之物。”
他一脸镇定,若不是之前早已在京兆府那里找到了他承认投毒的供词,此时还真会认为他只是张昇的一个普通同窗。
“本官帮你补充,这是大秦国那边才有的东西。而这一块,出自一个胡商之手,那个胡商叫做康里吉。”
孙永寻到底是外强中干之人,一听到“康里吉”这个名字,他就脸色一白,浑身的肥肉也随之颤抖了一下。
宋望朔继续说道:“有个人在康里吉那里买了这块石头,随后就把它交给了琅玉楼的老板,逼迫他用这块石头代替红宝石镶嵌在这块带扣上。而就在昨日之前,这两个人已经招供了这个人的身份。”
冰冷的目光刺向了孙永寻。
纪明朝笑眯眯地补充道:“怎么样?找到凶手了,你很欣慰吧?”
孙永寻的眼睛眯得更小了。
“现在是你狡辩的时间,购买石块、强迫老板换掉红宝的人。也就是你,孙——永——寻。”
宋望朔说完就坐到了纪明朝旁边。
他一脸自若,拿过了纪明朝手里所写的记录,喝了一口茶。
“纪评事的字写得很好。”
“被探花郎这样夸赞,改日我可以去摆摊卖字了。”
二人旁若无人地说起了话,徒留孙永寻暗自思索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在下并不认识这块石头。”
宋望朔拿出一份卷宗。
“天授五年,多国派出使臣朝贺陛下寿诞。波斯使臣带来的红宝里混入了一块这种石头,导致波斯使臣的一个护卫身亡。当时是你的伯父孙格看出了侍卫所中之毒。所以,你不认识这石头是什么东西?”
“伯父知道不能代表我也知道!”孙永寻激动得站了起来。
宋望朔眼皮都不抬一下。
“此物触碰就会中毒,那为何购买此物的你没有中毒?你若真是把它当做寻常宝石,定然是会拿到手里把玩的。”
“好,退一万步说,我就算是知道这东西有毒,就凭借着二人的证词就能证明我买了这有毒的石头吗?”
“二人与你无冤无仇,之间也并不认识,证词也能对得上,本官认定证词可信。”
喘息了两下,孙永寻却忽然镇定了下来。
他缓缓坐下,抖了抖衣裳:“宋少卿以为光凭借证据就能定我的罪?”
宋望朔没有回答他,反倒是纪明朝的眼神冷了下来。
“哈哈哈!”
此时的孙永寻已经卸掉了他的伪装,他畅快大笑,笑声在牢房里回响。
他的表情变得分外狰狞。
“当年什么证据都有,我还不是好好地从刑部的大牢里走了出来?时隔十八年!张昇的尸体都化成了渣!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他的样子和记忆里的一张脸有了些许的重合,纪明朝觉得脖子上的那把小小的玉尺有些发烫。
“寻儿,你放心,只要你咬死不认,就算有证据大伯也能救你出来,别怕,放心去吧!”
宋望朔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波动,却让孙永寻瞬间僵住了身子。
他的眼神有了一丝慌乱。
宋望朔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你大伯就是这样送你上路的吧?”
“真是个好伯父呢~生怕你走得不安心~”纪明朝补了一刀。
而刚刚还猖狂无比的孙永寻此时却垂着眼不做声了。
他也觉得有些许的异样。
临走前,父母意外的不在场,伯父复杂的神色……
“当年你招了供,你伯父都能捞你出来。可是如今,论顶罪的凶手,前有已经死了的倪大夫,后有自首的张山。论证据,只有两个人的证词。你神通广大的伯父却愿意送你过来。你说这是因为他有把握,还是在……”
宋望朔看着他的眼睛,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弃,卒,保,车!”
四个字敲得孙永寻一下失去了力气。
“本官既然准备办这个案子,就没有天真到以为仅仅凭证据就能让你伏法。手段,自然也是用过的。昨日早朝,已经有御史弹劾了你伯父侵吞款项等八大罪状。”
宋望朔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孙永寻,这几日好好体会一下大理寺的手段,清醒一下脑子,免得本官问你另外一个案子的时候,你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戴岁!”
黑衣男子突然出现,声音阴恻恻的:“属下在。”
宋望朔颔首道:“戴岁,这里就交给你了。”
“属下遵命!”
像是被毒蛇盯住的感觉,孙永寻感到自己的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孙郎君。”戴岁一步一步逼近,“按规矩,您该交代您的动机和作案过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