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蓉浑浑噩噩中听着儿子在她耳边抽泣，听着崔恒在她耳边承诺生死同穴，她很想回应，但她真的是太累了，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办法再度发声。

一阵刺目的亮光过后，便是极致的黑暗，姜蓉只觉自己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行很久，很久，久到她忘了时间。

再睁眼，她发现自己竟然魂魄离体，又回到了刚去世时的场景，昭哥儿正跪在床前哭泣，崔恒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什么。

姜蓉想凑上去听，可是他说到一半便止了声。

哎，罢了，这人，谅他这种时候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

只是看着他们父子俩哀痛的模样，姜蓉的心也随之揪痛。

她多想再抱一抱他们，劝他们勿要伤心，可她的声音他们听不到，她的身体也无法触摸到他们。

她活了两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丧事。

葬礼十分隆重，来了许多她多年未见的好友，计春华，蒋淑穆，吴韵如，还有凌枫，她身旁的那位老道依旧鹤发红颜，看着神采奕奕。

她正与昭哥儿说着什么，不多时，那位老道开口，要昭哥儿寻来他们以前给他的桃木符。

他们家几经起伏，许多东西早已遗失。

不过昭哥儿的部分东西与姜蓉祖传的那块玉佩，她早早就命人收好埋到客院的玉兰树下。

这事她之前也交代过儿子，他应当记得。

果然，昭哥儿转身便带着人去到院中挖坑。

从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的木盒中，昭哥儿找到了那块桃木符。

他取出给了道长，那块玉佩则给了他爹。

哎，说起这块玉佩，姜蓉也不是没想过送给崔恒，只是他洁癖那样严重，又知道这块玉佩以前被贺任拿过，想必会有些嫌弃，她也懒得与他提了。

只是她没想到，崔恒沉默着接过玉佩，将它藏在胸前。

姜蓉看着一怔，终究是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长空道长拿到桃木符后也不言语，他只在傍晚时就地起阵，做了一场法事后将桃木符收走。

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在给她做道场，便也没有多问。

可姜蓉却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她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抽出，自己的魂体瞬间轻了很多。

她暗道糟糕，自己莫不是要消散了吧。

可她上摸上摸下，她好像还是好好的，她松了口气，继续飘在空中陪着父子俩。

姜蓉发现，自己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她可以清醒地陪着两人看书，用膳，有时却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便是几天后。

她看着他们处理好她的后事，看着这个热闹的家再次回归寂静。

哎，崔恒他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总是吃一点点饭怎么能行。

让她啼笑皆非的是，这把年纪，还有人上门提出要给他续弦。

姜蓉算了算，好吧，也不算老，加把劲说不定还能来几个老来子。

越想，姜蓉越觉得逗，她围着皱眉的崔恒捧腹大笑起来。

当然，崔恒拒绝了。

哼，拒绝才对，他若是不拒绝，以后死了定要惹她一顿毒打。

说好的榖则异室，死则同穴，再来个第三人，岂不有些拥挤。

姜蓉无聊地在空中自言自语，又对着崔恒的脸不停揉搓，她的日子实在是太过空虚寂寞，空虚得她又要睡着了。

后来，崔恒翻看她生前的札记，便决定带昭哥儿去青州给她立个衣冠冢。

他们俩总算打算出远门了，她这次能不能随他们离开崔家呢，她都快把树上的鸟蛋都数的一清二楚了。

姜蓉飘在船上，看着甲板上闲聊的父子俩，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最开始她可能有些伤感，可后来发现她还能看见他们，她便没有那样悲怆，只是可怜了他们，并不知晓她的存在。

回到青州，他们的小院已然有些老旧。

但是院落里依旧很干净，看来打扫的村人没有偷懒，也是，他们给了那样多银子，不打扫良心能过得去吗？

她本以为父子俩来到这心情会好点，可是他们看完院子，一个坐在地上哭，一个趴在石桌上哭。

哎，何必，逝者已矣，姜蓉现在逐渐看开了。

你们的礼仪与风度呢，你们的面子与傲气呢，怎生这样像幼儿呢。

昭哥儿也就罢了，崔恒倒是越老越活回去了。

好吧，姜蓉其实也想哭了，只是她哭不出来。

她死了，已经无法挽回了，可是他们两个人生还长着呢，若日日陷入悲痛之中，岂不损伤寿命。

随他们来到衣冠冢，她也没看到她爹娘的魂，莫不是他们早已投胎去了？

投胎了也好，她觉得，当鬼也挺无聊的。

再醒来，姜蓉也不知自己到了哪里，怎生都是读书声，她费劲地睁开朦胧的双眼，瞪目一看，原来夫子是崔恒啊。

也好，他一身才华也有地方可以施展。

就这样，她也当了他两年学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听他授课。

可能是崔恒讲课太催眠了罢，再睁眼，他怎又穿上了朝服，看他眼眶通红，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官帽上的帽翅，姜蓉也无声地叹了口气。

老得手都在抖了，还去当什么官呢。

她就知道，就知道这个人不会珍惜自己。

看着书房一夜又一夜到天明的烛光，姜蓉劝阻他，骂他，打他，都无济于事，他还是将自己的身体熬垮了。

看着他形销骨立地躺在床上，姜蓉心疼又无奈。

病床上的他，嘴中在喃喃说些什么，姜蓉好奇凑近，如同生前那般轻抚他的脸颊。

“夫人，第一次见你，我便怦然心动。”

姜蓉怔怔地后退两步，随着他生命的消逝，她发现，自己的魂体好似也越来越虚弱，紧接着便再度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醒醒！】

是谁，是谁在唤她，当了鬼也不得好眠吗？

姜蓉睁开眼，四周却空无一人，她望着这密密麻麻的通天书架，好奇地取了一本出来。

这书籍装潢精美，字如黄豆，印刷得很是规整。

她心中暗忖，这样的书，怕是得费上不少本钱吧。

她随意翻开一页，里面的内容却让她傻了眼。

这竟是话本子。

里面的主角，还是她的好友——钱多娇。

她再看一眼书封，《主母宅斗日常》？

姜蓉飞快地扫了眼开头，中间，与结尾。

通篇皆是男主负心汉，女主与天斗，与地斗，与小妾斗，与外来的莺莺燕燕斗。

当然最后男主不知因什么原因浪子回头，与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结局虽皆大欢喜，但姜蓉却看得胃一抽一抽，她强忍吐意，将书塞回书架。

再翻一本，《通房丫头逆袭记》，主角是范家的那个通房丫头，配角正是崔八娘。嗐，难怪，那范家三郎跟被喂了迷魂汤一般，对那丫头念念不舍。

再翻下去，《二嫁》，主角蒋淑穆。

《神医侯夫人》主角叶白苏，高勘。

《河东悍妇》主角卢安筠，沈玉明。

熟人，全是熟人。

姜蓉呼吸急促，心跳如鼓，她沉默着翻开一本又一本。

这书架里面无外乎全是话本，里面的主角还大都认识。

这便是云娘子所说的话本世界吗？

真实，却又荒谬。

她四处翻找，看完主角名字就过。

终于，她找到一本《丞相养成日记》，里面的主角竟真是她与贺任，这就是云娘子所说的那本宠文小说？

她颤抖着翻开书，想要看看里面的内容，一眨眼，却又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入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面有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小娘子正捧着一个发亮的东西在絮叨着什么。

姜蓉飘过去凑近一看。

便看到她手中那发亮的物什上竟有一行行蝇头小字。

她倾身眯眼细看，上面的内容，就是她想看的那本《丞相养成日记》。

这人，莫不是云娘子？

姜蓉来不及多想，那人便很快划了一页过去。

这东西竟这般神奇，姜蓉不由暗叹。接着那小娘子手指纷飞，在那上面操作一通。姜蓉定睛一看，便撇过了头。

咳咳，这小娘子挺有个性。

看来她对这个结局不慎满意，这才口吐激进之言，也不能怪她。

原来这所谓的一生一世的宠文，归根结底竟是一场圈养的骗局。

诚然，里面贺任的感情是真挚的，可从始至终，姜蓉并无选择的余地，在那番外中与他闹掰也是人之常情。

她想，若让她知道结局死得那样冤枉，那她不如劝贺任认了爹，找个机会一把捅了那老乌贼才畅快。

姜蓉还在这小娘子耳边想说些什么，她又被卷入那个奇怪的空间。

【看完了吗？】

看完了，你是谁？姜蓉心中喃喃。

【我是这个世界的意识，他们都喜欢唤我规则，天道。】

【你已知晓，你们所生活的世界本就是一本本话本，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主角，那你可知，你为何会到这来？】

姜蓉老实答：“不知。”

【因为有人破坏了规则，世界不断崩塌，我亦被迫苏醒。】

姜蓉尚且来不及继续开口，便被他挥走。

【去吧。】幽空中传来它深沉的声音。

去哪里？

姜蓉很快得到了答案。

再次作为魂体飘在空中，她已然习惯。

这一次，她应当看到的是她的第一世，也就是那本所谓的《丞相养成日记》的生活。

在这一世，她与贺任如同书中情节一般，青梅竹马长大，相互扶持地从农家跨进朝堂，成亲，生子，育子。

而后，决裂。

死后，她死后发生了什么，姜蓉便看不到了。

第二世，便是她的前世。她淡漠地看着自己如同木偶般被人操纵的一生。父母双亡，捉奸在床，退婚毁容，客死他乡。

第三世，是这一世，她看着自己与贺任退亲，攀上干娘，嫁给崔恒，随他贬谪庆州。

不，不是这一世，她竟然难产而亡！

怎么会，姜难以置信地捂着头，怎么会这样，那她今生为何又顺利生下了昭哥儿？可这一世的景象在她难产而亡那刻瞬间如同灰烟般消散。

她又被拉回自己这一世，这一次，她没有难产去世，而是多活了二十年。

姜蓉走马观花般被迫看完了自己这几世的经历，只觉自己头痛欲裂，思维愈发混沌，她不知这所谓的天道究竟意欲何为？

愈想，她的头愈痛，持续不断的痛意刹那间从头顶席卷至全身，她瞬觉呼吸欲裂，魂魄越来越轻，越来越弱，就好像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碎掰散。

她努力想反抗，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挣扎终究是徒劳。

意识消散之前，姜蓉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睁眼，可除了余光中那抹刺眼又朦胧的亮光，眼中再无其他东西。

她叹了口气，再度陷入沉睡。

哎，真的没人喜欢我的预收吗，三无开文实在是太扑街了。我有点选择困难症，完结前要是预收没响动，我就随便找本存点稿子了QAQ。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番外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