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手臂一挥,将那白布掀开。
这时,就见白布下面,一颗滚圆白嫩的萝卜精,出现在眼前。
萝卜精刚升级不久,才能脱离泥土地自由行走,它缩在柴火堆里,两条粗短的萝卜手抱住粗短的萝卜腿,紧紧闭着眼,吓得瑟瑟发抖。
毕方目光一沉。
竟然只是个低级的山中精怪?
玄天山下头藏有极为充沛的灵脉,孕育出不少精怪,玄天宗又一向以开放平等的宗门之风著称。
与北斗大陆其他门派只将资源分享给门内弟子的规矩不同,玄天宗门规,凡诚心修道者,无论高低贵贱,不分物种,宗门一视同仁。
正是秉持着这个门规,玄天宗将玄天峰开放,四周不设结界阵法,以供各修士渡劫。
各处散修纷纷慕名前来,才将玄天峰变成了北斗大陆的渡劫圣地。
同时,又因玄天宗这开放的门风,宗门内招徕不少山中的小妖、小精、小怪。
这样一颗低级的萝卜精,出现在玄天宗后山脚下的小厨房里,并不奇怪,阵符师协会不可能因为这个怪罪玄天宗。
可是,一颗萝卜精罢了,那小弟子,何必那样护着?
想到这里,毕方转身,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睨向灵泽。
灵泽此时被定身,无法动弹,也不能言语,只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
毕方一挥手,将他身上的定身符解了。
灵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这萝卜精虽是今早刚升的级,可也已经是有神识的灵物,与菜园里栽种的萝卜已不可同日而语,还望大人放它一马!”
看着灵泽急切地咚咚磕头的模样,毕方心下有了答案:
原来这小弟子不懂规矩,误以为他会馋这么一颗萝卜精,将其宰杀了吃?
哼!把他们阵符师协会当什么了?
他们仓库里的山珍海味、灵植灵兽堆积成山,根本吃不完,何至于要来抢这么一颗不起眼的萝卜精。
想到这里,毕方不耐烦地摆摆手,“无妨,我阵符师协会处事一向公正,这山精既不曾作恶,我们自然不会为难。”
闻言,灵泽满心感激地高声道:“谢大人开恩!”
“嗯。”
毕方面上端的是一副公正不阿大义凛然的模样,心中却腹诽,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子,不像是有本事窝藏天雷的,在这破院子里继续搜查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毕方一扯衣摆,抬脚往门外走去,同时下巴轻点,示意手下跟上。
待到小厨房里的人都撤出去,灵泽坐起来,长舒一口气。
他瞟一眼角落的木柜,隐约看到柜角处几根细小的闪电漏出来,心下想,幸好,他装傻充愣、转移注意的这一招,奏效了,躲过一劫。
接下来,能不能过关,就要看他昨晚送去逍遥峰的那道传音符,是否可以收到预想的效果了。
............
另一边,从那小院子出来,站在栅栏门外,毕方一双浓黑的眉毛皱起来,陷入沉思。
国师的卦象,十拿十稳,从未失手。
既然国师说了这附近有雷属性的异象,那便不会有错。
可为什么他们搜查一圈,却没有找到可疑的迹象?
轰隆——
正思忖间,天边一声闷响,紧跟着不远处山峰上,乌云密布。
“大人!”一名下属上前来,指着那山峰,“是逍遥峰!”
毕方眸光沉沉,一言不发,指掐一诀。
瞬息之间,他背后生出一对带着红色斑纹的青色羽翅,翅膀扇动,腾空而起,顷刻便飞至逍遥峰附近。
而到了逍遥峰顶的洞穴外,他却倏忽停了下来。
他属下的几人见状,也都靠着符咒法器,纷纷飞身赶来,见毕方不动,主动上前开道:“大人,待我等去将那犯事的贼人捉拿出来,交由大人处置!”
“等等!”
毕方抬手,想要阻拦,然而几名下属已然飞身往乌云密布的洞穴口冲去。
洞穴外,一层无形的穹顶笼罩其上,几个下属全然没有察觉这透明结界的存在,直直地撞上去。
结界外寒光闪动,似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将那几个莽撞冲上前来的下属们,一个一个,尽数弹开。
下属们被弹出去数十丈远,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他们灰头土脸地重新回到毕方身侧来,“这是什么阵法,这么邪门?”
能进阵符师协会的,都是在阵法上相当有造诣的,然而刚才他们飞身误入那阵法内,竟然毫无所觉,实在诡异。
这时,就听毕方道:“是天罗阵。”
“……天罗阵?那不是失传已久的古老阵法,怎么会有人懂得?”
毕方不言语,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能布下这样古老的阵法的,只能是玄天宗那个老疯子。
果然,正思忖间,就见山洞内走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伸着懒腰,高声笑骂:
“是哪个不长眼的,往我阵上撞?吵得我不得安生,花费了一夜功夫才要聚起来的五雷阵也让你们给搅黄咯!”
面前这白发苍苍的老人,是毕方的老熟人了,人称疯爷爷、疯老头、老疯子、疯道长,总之,万变不离一个疯字。
这疯老头在玄天宗宗门内没有什么实职,整日里游手好闲。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他是何来历。只是有一条可以确定,这疯老头,是整个玄天宗,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个,年纪至少在千岁以上。
修真界有一条铁律,对于来历不明,活得又特别久的生灵,不管是人是鬼,是魔是妖,总之,打交道时,敬畏三分,不会错。
所以毕方此时双手合拢,弓起腰背,朝着老人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
“疯道长,是在下的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
疯道长一抬头,看到悬在半空的毕方,呵呵笑道:
“哟,毕方大人,好久不见,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说罢,老人一挥手,将天罗阵撤了,抬手想要将毕方一行迎入洞穴中。
毕方站在洞外,只朝里头瞥一眼,摆摆手,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那洞穴他进过挺多次了,站在外头一眼便能看清全貌,里面空荡荡、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敢问,刚才那雷云,可是道长召出来的?”
毕方沉声问。
“对,是我,”疯道长连连点头,满口应下,“怎样,大人,我这五雷阵,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毕方眼角抽动,面色变得漆黑。
如果是这疯老头连夜布下的五雷阵,就不奇怪了。
这疯老头平时没什么爱好,除了吃喝,就喜欢研究一些古老的阵法,在违法的边缘疯狂试探。
毕方这时大手一挥,两指捻着一张黄符,熟练地开出一张“罚单”,沉声道:
“五雷阵是阵符师协会明令禁止的阵法,你这是严重违规行为。
“我现在吊销你的布阵资格,从今往后,不得再施行任何阵法,除非本人去我处报名,回炉重造,重新考取资格。”
“别别别,大人,手下留情!”
“道长,实在抱歉,晚辈,得罪了!”
毕方嘴上说着恭谦的话,可实际端的却是铁面无私的姿态,开完“罚单”,迅速领着下属,离开了逍遥峰。
疯道长看着那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笑着摇头,负手于身后,晃晃悠悠,哼着小曲,转身走进自己那家徒四壁的洞府去。
夜幕低垂,山间响起阵阵虫鸣。
玄天山山脚下的小厨房里,灵泽抱着白布包裹的小鬼头,守在灶台边上,等待着。
这时,在他脚边,亮起一圈白色光芒。
那是一道传送法阵。
灵泽立即抱着小天劫,跳进那传送法阵里。
周身银白的光芒一闪,瞬息之间,灵泽被传送到逍遥峰,疯道长的洞府里。
“疯爷爷?”
灵泽一眼便看到正盘腿打坐的老者,笑着在对方面前坐下来。
疯道长这时随手将一张阵符师协会开的“罚单”往袖袋里塞。
灵泽看一眼那“罚单”,又扭头看一眼自己刚才过来的那张传送阵,问:“您刚被吊销布阵资格,这么快就破例,会不会被追究责任?”
“呵,”疯道长这时从衣襟里顺手又掏出三张一模一样的黄色符纸,“这已经是我从毕方那里拿到的第四张吊销资格的通知书了,等我集齐五张,你猜我能不能召唤神龙?”
灵泽有些无奈,呵呵呵地笑,笑过之后,又正色说:
“今天阵符师协会的事,多谢您出手相助。”
疯道长笑着摇头,摆摆手,“小事一桩。”
说罢,又目露精光,看向灵泽腰间的乾坤袋,“你许我的好东西,都带来了吗?”
刚才疯道长之所以能这么及时地出手相助,是因为昨天晚上,电闪雷鸣间,灵泽想到小天劫被吓到几乎灵魂出窍的模样,害怕对方露出蛛丝马迹,让国师捉到把柄,这才提前给逍遥峰送了张传声符过来,请疯爷爷出手相救,又许诺事成之后一定为疯爷爷做一顿大餐,答谢他老人家。
如今成功过关,灵泽笑着应,“带来了。”
从乾坤袋里把刚才在小厨房做的吃食一盘一盘摆出来,送到疯道长面前去。
醉虾、蒸鲥鱼、琥珀肉、炉焙鸡、炒羊肚、鸭脚羹、蟹酿橙、莲子粥、玉露霜、八珍糕、雪花酥饼、臊子蛤蜊、酒煮玉簟、东坡豆腐、京师腌白菜、神仙富贵饼、百日糟鹅蛋、夏月冻蹄膏、……
有荤有素、有甜有咸、有山珍野味、有家常小炒……
疯道长看着这快要把他这一方小洞穴给塞得满满当当的美味,两眼发直,鼻息抽动,被那饭菜香味勾得肚子里的馋虫咕咕叫,快要费尽自己的全部定力,才终于忍住了,没有立即动筷。
他只斜觊向灵泽,缓缓道:
“你这是把整座玄天山上的山珍野味,还有外头市集,全给搬空了?
“知道的说是答谢宴,不知道的,以为我这吃的是鸿门宴呢!
“无功不受禄,我刚才那点蝇头小功,怕是受不住你这么大一桌子菜哟。”
说罢,他笑着摇头,捋着白色的胡须,问:
“说罢,还有什么事求我?”
灵泽被一下戳破心思,赧然笑起来。
他这次过来,确实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咨询疯道长——
只是昨天那一场暴雨,让小天劫受了点惊吓,阵符师协会的人今天便过来了,可见国师的耳目之聪明。
今天灵泽靠障眼法侥幸躲过一劫,可如果再有下次,他怕是没办法这么容易过关。
如果真的让阵符师协会将天劫找到,交给国师,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前一世,国师就是借助九天雷劫,让玄天宗上下,掌门、四大长老、二十三名内门弟子、二十一名外门弟子,所有金丹期以上的核心成员,全部身死神灭。
那里面有灵泽如父如兄般敬爱的师父师叔师兄师姐,也有陪伴灵泽成长的至亲挚友,他们一夜之间,尽数命丧玄天峰。
重活一世,灵泽绝不能让国师再得到天劫,重蹈覆辙。
所以,灵泽需要找到个办法,让天劫可以彻底隐藏身份,不被国师的眼线找到。
“疯爷爷,您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精怪化作人形,彻底褪去身上原本的气息?”
“让精怪化成人形,褪去气息?我当是什么事呢,就这么简单一个事?”
疯道长一听,也不继续打坐了,抬手拿了筷子开始不客气地干饭,期间拿起筷子挥了挥,
“这事太容易了,精怪要化成人形,自然是要靠渡劫了!”
灵泽:。
好了,陷入一个完美的闭环——
精怪要化成人形,需要渡化形劫,要渡化形劫,就需要天劫。
那这个精怪,如果是天劫本劫,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