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紫色庇护结界在头顶张开，牢牢挡下了如暴雨砸落的巨石。
“小白！”
邱羽欣喜不已，想抬头去看，玖夜却俯得更低，脑袋深深埋进了他的颈侧，呼吸炽热，鼻尖蹭得他脖颈发痒，不由得缩起脖子，轻喘着往玖夜怀里蜷得更紧。
“师弟！你在哪？师……”萧天时破开厚重烟尘焦急寻来，吓得舌头半道打了个结。
玖夜没理会，邱羽却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推开颈窝里不老实的脑袋，刚要开口说话，石道尽头猝然传出几声咆哮，打断了暂时的平和。
萧天时身居高处，打眼一望，登时面如土灰：“是怪虫！还不止一只！”
邱羽骇然，抬头去看玖夜，却见他置若罔闻，面色淡然，眼底却满是委屈，因刚刚被突然推开而不开心。
地面震颤愈烈，眼看着几头庞然大物越逼越近，萧天时咬牙切齿，一掌灵力挥出，跑在最前的巨虫被轰了个趔趄，前进的速度稍稍降下。
“我说你们，打情骂俏出去再说行不行！老子的命也是命！不想陪你俩在这鬼地方殉情！”
邱羽面红耳赤，求饶着向玖夜望去，谁知他仍旧毫无行动，直直盯着邱羽的双眸，眼神濯濯。邱羽心一横，忍着手臂酸疼，闭眼一把扯住玖夜衣领拽下，温热相抵又快速分开，力道没把握好，直撞得唇齿发麻。
腥甜充斥了整片口腔，邱羽疼得嘶气，刚要抬头，环在腰腹的臂弯一紧，整个人猛然向上跃起。
与此同时，萧天时一发暴击刚酝酿着打出，突然身子一空，连人带鸟瞬间紧跟着吸上了半空。
玖夜打横抱着邱羽一路向上，竟直接从内部打通了大山，沿途山壁尽数轰裂，尖利的碎石倾盆飞溅，邱羽被牢牢锁在怀中，没有受到半分波及。
萧天时就没那么幸运了，庇护结界在前方小情侣身前罩着，身下陨星在狂风中颠簸旋转，整个人如同巨浪行舟，五脏六腑都好似搅在一起，不仅捂着嘴不让自己当场呕吐，还要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飞溅的石片攻击，简直要当场气炸。
邱羽看在眼里，满心愧疚到了极点，伸手安抚地拉了拉玖夜衣袖，玖夜没有回头，弹指间，一道新的庇护结界却在萧天时身侧嗡鸣罩出。
危机却并未解除，不多时，身后咆哮声竟然又起，邱羽慌忙回头看去，只见三只庞然大虫紧跟其后，速度之快，肉眼可见的越追越近。
萧天时正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眼看最前一只怪虫张开巨口逼近，周身灵力暴涨，一击盘龙流火斩下，直接削去了它半颗头颅。
邱羽十分捧场，当即为他喝彩出声，被玖夜大手一压，捂着嘴呜呜按回怀中。
这一下着实威力骇然，被打碎脑袋的巨虫惨叫着倒下，另外两头却丝毫不惧，反而更加兴奋起来，啸叫着加速从第一头身上碾过，瞬间将同伴残破的身躯踏得粉碎。
由于本就伤势太重，萧天时一击过后便开始力不从心，邱羽刚想挣开玖夜去帮忙，扣在腰间的手指再度一紧，玖夜略微急促的嗓音自头顶落下。
“别动，要到了。”
下一刻，一声巨响在头顶轰然炸起，邱羽只觉眼前一花，日光倾洒，整个人破山顶而出。
紧接着，火山发出震耳哀鸣，巨大的斫口自山顶横亘而下，如同被懒腰打碎的庞大积木，地宫开始颤抖坍塌，巨石碎木簌簌散落，眨眼间夷为一片平地。
邱羽惊魂未定，闭着眼往玖夜怀里缩，直到玖夜无奈的轻笑从头顶传下，恍然睁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稳稳落在了地面，塌了一座山那么大的动静，四下却没有半个人影。
玖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哥哥不必担心，留守寒凛山的傀儡，来时便全部清剿了。”
话音刚落，陨星载着萧天时从天而降，萧天时面色铁青，刚落地，一人一鸟当场哇的吐了一地。
玖夜眉头一挑，抱着邱羽远离了几分。
“师哥，你还好吗……”邱羽尬笑，刚想下地，却被玖夜再次按了回去。
萧天时终于吐完，闻言扶着陨星颤巍巍站起，朝玖夜远远竖起了中指。
玖夜当即冷哼：“我看他好的很。”
邱羽哈哈无奈，拍了拍玖夜的手，示意可以把自己放下了，玖夜却不动，脸上笑意忽然消失不见，一双黑眸盯着邱羽伤口撕烂的手臂，那里血肉模糊，浸透了他胸前大片衣袍。
邱羽不自觉缩了缩，被他轻轻按住，又发现了脚踝疮口，已经发了炎，被竹简贯穿后留下的疤痕狰狞可怖。
玖夜面色登时更加阴沉，不由分说抱起邱羽向一旁树林走去。
邱羽忽然不敢看他，心中一慌，本能扭着身子着想从怀里挣出，两下便被轻松制住，放平在一片松软草丛，小鸟崽唧唧叫着被抓起丢在了一边。随即不由分说欺身压下，牢牢遮住了所有天光。
萧天时骂骂咧咧追来，被一道禁制拦在了树林之外。
邱羽吓得闭眼去挡，声音抑制不住低低发颤：“小白，你冷静些，都是意外，我现在不能……”
话音未落，手臂一阵湿热，灼心的疼痛登时缓和了大半。
玖夜抬起浓睫，一双眸子清澈，收回舌头勾唇一笑：“狼涎可以治伤，哥哥想了什么，何事现在不能？”
大脑轰得炸开，邱羽瞬间熟透，太羞耻了，他在想些什么？
没脸再见人了，毁灭吧。
干脆不再说话，死咬着嘴唇装咸鱼一动不动。
玖夜没再逗他，手臂和脚踝的伤口尽数舔过，舒缓的灵流源源不断涌入其中，须臾之间愈合了大半。
萧天时看在眼里，刚松了一口气趴靠在禁制之上，身前一空，一句鸟语花香还没出口，整个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惊醒了神游天外的邱羽。
“呃，师哥？”
萧天时一下跃起，光速调整好表情，自动无视两人暧昧的姿势，走上来抱起小鸟：“没事，你好点没？”
邱羽腾地起身，红着脸嗯了一声，萧天时点了点头，将鸟崽还给了陨星。
邱羽轻咳，适时拿出怀中卷轴，指着“稻园录事”四个大字，细细复述了卷中一切。
玖夜蹙眉听着，末了踟蹰片刻，说：“哥哥说的那只鸟，当年冥川时似乎也曾见过同样的一只。”
邱羽心念一动，忙问细节，谁知玖夜垂眸不语，双拳紧握，指尖陷入肉里，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邱羽了然，当年剧本说过遇高人指点觉醒血脉，想来这个“指点”或许并非指头一点天眼大开那么简单粗暴，玖夜既然不想说，也就没有再去难为他。
想着，便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的？围堵魔域的修士呢？公孙业呢？你有没有受伤！”
言毕慌忙去摸，玖夜一怔，随即乖乖伸开手臂给他检查，确认玖夜没有流血，这才放心下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萧天时白眼飞天，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玖夜扬了扬眉，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公孙业一死，剩下的全都鸟兽散了。”
萧天时大惊：“你！你杀了公孙业？那可是仙盟的宗主，这下完了，梁子结大了。”
玖夜嗤笑：“怕什么？杀得不过是个活死人傀儡，你们那个所谓的宗主，早在五年前就死透了。”
“什么？！”
邱羽抿了抿唇，接道：“确实如此，寒凛山大半修士都被喂了邪鸟，可派中却没有任何失踪伤亡，这不合理，我想，当初把你丢进鸟窝，借口被我刺杀围剿魔域，用的应当也是一副木偶傀儡，虽不比活死人，但糊弄普通修士绰绰有余了。”
萧天时瞠目结舌：“可，可……”
邱羽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昏迷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眼下没有太多时间一一告知了，师哥，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萧天时缓了片刻，点头。
邱羽掏出怀中卷轴： “我需要你回去九皋山，将这个交给师尊，他知道该怎么做，除此之外，当年仙魔大战另有隐情，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三百年前寒凛山飞升的少主，公孙允。”
萧天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公孙允，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人界第一位飞升的前辈，曾经在他还是垂髫时，一度作为偶像，梦想着刻苦修炼，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一样飞升成仙，庇佑一方黎民。
邱羽见他不动，沉默片刻，叹气道：“对不起，我确实不该瞒着师哥，可有些事，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师哥心性纯良，善恶分明，若是真想知道一切，那便回去问师尊吧。”
萧天时没再说话，抬眸望着邱羽，半晌跨上陨星，头也不回向九皋山而去。
目送陨星的背影消失不见，岑寂片刻，玖夜忽然扯了扯他的衣摆，一双眼如星辰熠熠，紧紧盯着他，似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邱羽坐直了身子，紧绷着等他开口。
喉头攒动，玖夜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事，我很早就该告诉哥哥了，其实当年冲出冥川，我不是……”
铮！
突然，一道磅礴剑气自天边挥斩而下，邱羽楞在原地，被玖夜一把推开，一起滚落在一旁，所站之处登时劈开万丈深渊。
身形未稳，万道缚魔锁链紧接着铺天袭下，邱羽只觉天旋地转，只听噗呲噗呲几声皮肉贯穿的锐响，温热的鲜血霎时浇了满身。
千钧一发间，玖夜翻身将他牢牢护在身下，锁链尽数穿透肩颈腰腹，死死锁住了筋骨灵脉。
邱羽浑身发抖，被他宽大的身躯罩住，想伸手摸他，却被压住无法动弹，心脏如万千利刃搅动，眼泪喷涌而出：“小白…小白！”
锁链哗啦一扯，熟悉的声音随即贯下。
“魔族宵小可恨至极！毁我仙山屠我仙门！今日，我公孙业就将你就地正法！”
公孙业？！
邱羽后背发寒，抬头望去，公孙业竟然毫发无损，带着一众五颜六色校服的修士御剑天边，手中剑锋爆裂出刺目流光。
看清玖夜身下之人，公孙业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看看这是谁？仙门到处寻你不到，你自己倒送上门来，怎么？毁了九皋山不够，还想拉我寒凛山下水？，邱羽，你人不大，心倒是坏到了骨子里！”
话音一落，四下跟随的修士登时附和，羞辱谩骂不绝于耳。
公孙业笑够了，带众人御剑而下，一把扯起玖夜血淋淋的发丝，逼着他跟自己对视，压低了声音。
“很奇怪我为什么还活着？靠作弊成尊的废物，你算什么东西？小小弑神罗刹，真以为能耐我何？”
邱羽瞪大了双眸。
玖夜喉中发出暴怒的低吼，眼神却多了几丝惊慌，躲闪着不敢去看邱羽。
不等两人再喘息，公孙业甩手砸落玖夜，一把扯下邱羽小臂袖箭，接过弟子递来的金丝帕巾，边擦手边勒令将两人带走，三日后仙盟会审，当众行刑。
——
春日的昭雪台依旧寒彻骨髓，夜幕低沉，拳头大的雪片在狂风中肆虐啸叫，抽打在细嫩的皮肤上，化出道道凝固血痕。
冷，全身骨血刺透的冷。
当年公孙允也是这般感受吧，天地一片苍茫死寂，爱人不知生死，他独自一人茕茕于空濛风雪，眼泪结冰，心却比身子更加寒凉。
邱羽胡思乱想着，邱羽一身单薄衣衫早在押上山时划出无数破口，双手双脚尽数被锁，眼睛上遮了块薄纱，在灰蒙雪雾中看不清任何。
风更大了些，腿冻得僵硬，他试着挪了挪，牵动了腰间一阵清脆铃音。
铜铃！
怎么就给它忘了，邱羽登时燃起希望，拼命集中精神，盼望与玖夜建立通灵。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零星脚步，邱羽心下一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越来越近，一把拽下了他面上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