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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修来的第二个月才知道山下的那座城名为晋城。
清晨合诵完,裴修捏着毛笔还在抄经文,一天抄20遍他竟然还是记不得怎么写,这些个鬼画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背下来啊?他也是服了自己的狗脑子。
齐山在他对面写字,安静沉稳。他盯着看了半天也没给自己半个表情。
裴修把笔一放,无聊又无力:“师兄啊,山下有城吗?离这里远不远?”
齐山执笔之手一顿,抬眼说道:“你问的可是晋城?”
裴修哦了声:“原来叫晋城。”
齐山疑惑:“你便来自晋城,前事已忘?”
“啊?”
裴修吃惊了,手指指向自己:“我…我是从那里过来的?”
齐山回忆:“三年前一日午后,我便是在上山路上遇见你。你抓着我的裤脚哭哭啼啼不肯下山,问你何故你也不肯明说,于是我这才将你带上山来。”
“……”
齐山接着说道:“此后一年也未见你父母亲戚来寻。想来你父母亲人应是已不在人世,你也就在寺里正式住下了。”
裴修苦笑:“那我还真得谢谢你啊,大师兄。那……百姓为什么不来寺里烧香拜佛?”
齐山也放下笔,“晋城刚经历过战争,常年闹饥荒,当今妖畜横行,肆无忌惮,百姓每日为饥饿所苦又有谁会有闲情逸致上山拜佛?”
“那可不一定,人苦到了一定阶段就会求神问佛找点希望。我看根本原因还是咱这寺庙太破旧,而且连个名字都没有。”
齐山:“主持说了尚未到命名之时。”
裴修嘀咕:“就是懒。”
齐山假意横眉立目,裴修赶紧吐吐舌头,乖乖闭嘴。
“大师兄!大师兄!主持寻你!”
齐山倏地站起来,裴修也抬头循声望去。
二师兄齐海奔了过来,气喘吁吁:“主持在正殿。山下有百姓来了,似乎被妖所伤。快去看看!”
齐山随即离身要走,忽然一顿,转头对裴修说:“你抄完再走!”
裴修对着齐山离去的背影狠狠呸了一下。出了事也不放过他,抄抄抄,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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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里,灵祐正坐在高台的蒲团上,身侧站着的全是弟子。
殿中央有一男子,脸颊与肩头还有躯体上都有新鲜的抓痕还渗着血迹。
此人半躺在地上喘着短气:“法师……法师…救救……庞村……有妖,有大妖………”
齐山一进门便看见这骇人的景象。灵祐眼神一撇,齐山赶紧上前捏住那人腕间脉搏,片刻后说道:“主持,确有妖气。”
灵祐半垂的眼皮缓缓睁开:“庞村有多少人口?”
地上那人强撑着半口气:“共计103人。”
齐山心头一紧,不是小村落。
灵祐问:“你可看清了那妖何模样?”
“他……他身着紫衣,带斗笠,看不清样貌。哦对了,他有一柄尖刀,我的伤便是那尖刀所致……”
灵祐略一沉思,吩咐:“老衲已明白。施主你受伤不轻,先去休息。齐海,齐晟,你二人扶他下去替他疗伤。”
“是!”
“是!”
齐海齐晟将那男子扶了下去。
停了停。
灵祐瞥见门外地上的一抹阴影说道:“出来吧。”
裴修一惊,不敢动弹。他可是偷偷溜出来想看一眼被妖所伤之人的,本来想看完就溜,谁知道……
“齐悟,出来吧。”灵祐的声音传来。
裴修这才堆着笑脸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然后再诺诺的低头蹭了进去,齐景在角落里向他使眼色。
齐山回头看见他,皱眉一皱:“我不是让你在那里抄经文的吗?”
裴修梗着脖子顶嘴:“抄完了!我就是有点无聊……”说完往墙边的齐景那里越靠越近。
灵祐轻咳一声:“齐山。”
齐山收回视线,回头道:“弟子在。”
“此妖虽大但修行不足千年。明日你便带两人下山去到庞家村将他降服。”
齐山:“是,主持。”
灵祐缓缓道:“他的兵器有毒,你需带些解毒草药,还有……小心他的迷魂阵。”
齐山神色一凛。
灵祐点头:“不必惊慌,只是阵法,只需找到不合逻辑之处便可破解。”
灵祐走后,众师弟相继离去。
裴修抓着齐景的衣服准备趁人多开溜。
齐山心之所至,喊道:“齐悟,你留下。”
裴修一抖,差点抓不住齐景的衣角。他求救般的对着齐景使眼色。
齐景张口:“大师……”
“齐景,你去后山摘菜,速去速回。”
齐景望了一眼严肃的齐山师兄,只得叹气万般无奈地丢下裴修,一步三回首。
大殿里裴修与齐山分隔两端。
饶是低着头,裴修也感觉到大师兄烧人的视线,他决定先道歉:“大师兄,我错了!向上帝发誓再没有下一次!我一定乖乖遵守规则,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齐山浓眉皱起,沉默半晌反问:“上帝是谁?”
裴修抡起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说错了,是佛祖!”
齐山目瞪口呆,快速走近了几步才看清一个鲜红的掌印在裴修脸颊旁,无奈道:“……我不是要责骂你。”
裴修苦笑,大哥,大哥你早说啊。你可真是我大哥呀。
“疼吗?”
裴修揉揉脸皮:“没事儿,我扛揍。”
齐山从怀里掏出一小罐药膏,指尖挖出一点,轻轻点在裴修通红的脸上,打着圈铺开:“下次不要如此鲁莽。”
那药膏丝丝凉凉,指尖轻柔,裴修一时也有点不知所措:“……哦,好。”
揉了好久才放下,齐山看着眼前不安分的小人,犹豫再三开口:“你是否是想下山?”
裴修眼睛一亮:“你要带我去?”
齐山苦笑:“我怕我不在这几日你会闯祸,无人可应付你。”
裴修不高兴:“我何时闯过祸?我多好的一个人啊,每天辛辛苦苦摘菜,勤勤恳恳抄经……”
齐山一针见血道:“我是怕你偷跑下山,不如我亲自把你带在身边。”
裴修语塞。
没错,那确实是他的打算。听到主持让齐山下山他就动了这个心思,也深知齐山不会带他。所以他已经准备好大师兄前脚走他后脚就去看看晋城的模样。
没办法,毕竟他是来自现代的大学生,不是这个躯体里的小师弟。
求知欲与冒险精神更强烈。
齐山盯着他的眼睛,正经说道:“我可以带你下山,但你做任何事切不可自作主张,凡事必须听我的,你能否做到?”
裴修忙不急点头:“当然。”
齐山:“千真万确?”
裴修:“你不信任我?”
齐山:“约法三章,若你不听我命令,往后再抄半年佛经,可行?”
半年??
裴修好想咬死眼前这人,他恨恨地咬碎后槽牙:“一言为定。”
这一晚上齐景都不在,裴修只能随便找个几件干净衣物打包起来,大师兄说大概要待上3天,他可不想每天臭烘烘的。
清晨伴着合诵的声音,裴修摇着脑袋,晃着手里摘的一颗狗尾巴草,兴奋地在路口等着大师兄。
“齐悟!”
裴修回头一看齐景正从远处跑来。
裴修诧异:“你怎么来了?”
齐景一脸无奈:“……”谁该诧异?大师兄挑了你才该惊奇好不好。
齐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我叫他来的。”
裴修用手指点着他们几人说:“我……我们三人下山?我们三能降妖?”
齐景圆眼一瞪:“你肯定不行!”
裴修反问:“那你又会什么?摘菜?”
“你?!!”
齐山道:“齐景会制药解毒。此行必须有他。”
裴修转着圈打量他:“你?就你还会解毒?”
说起这个,齐景可自豪了:“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是一名大夫,我可是从小就开始辨草药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负责去后山摘菜。还不是因为我能辨别哪种可食用哪种有毒性。”
裴修哑口无言,不敢相信道:“真的是我小看你了齐景,佩服佩服!”
二人你抱拳,我回礼,你再抱拳,我再回礼,好一个兄友弟恭。
齐山摇头看着两人,不得已打断:“好了,咱们赶紧下山,切不要再墨迹。”
“是!”
裴修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跑,但这兴奋劲儿不到半柱香就熄灭了。
下山路又长又陡,也没有个台阶,全是所谓的“人走多了也变成了路”的路,裴修腿又酸又疼,脚底快擦出火星子了,好几次都忍不住直接坐在土地上。
这要是在现代,他怎么也得找个麦当劳再坐下歇会儿,但奈何这里方圆寸草不生,啥啥都没有,他这现代人的极限一下子就到顶了。
算了,走得这么累,现在在他眼里哪里都是凳子,哪里都能坐。
齐景见他再再再一次坐下瘫倒不动,急忙喊道:“小师弟,怎么又要休息?”
裴修嗓子眼里都在冒火,挥着手沙哑道:“就…就一会儿。我腿肚子都打颤了,实在走不动了。”
齐山听见声响停下见某人又赖在地上,只得走回去:“走不动了?”
齐景赶紧解释:“他口渴了,喝点水马上走。”
齐山看了眼光景,本来他们行走速度已放缓许多,这样走下去他们天黑都到不了庞村。
于是背向裴修,马步一蹲,沉声道:“上来!”
裴修:“???”哈?不至于吧……这大师兄不是要背他一个大男人吧!
他立刻缩起腿以示拒绝。不要不要!他可不要,自尊心不允许的好不好!
齐山转过半边脸:“不要耽误时辰!齐悟听命!”
眸光划过他的脸,裴修想起了他们的约定。
没错……就是下山以后都要要听他的。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他咬咬牙,二话不说,窜起来就跳上齐山的后背上。
md!自尊心是个屁,他决定放掉了。
齐山背起他,快步走了起来,
他怎么也不算轻,但大师兄连口大气都没出,仿佛他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那背厚实温暖,令裴修不自觉想起他过世的爸爸,一时间鼻头有点红。
他靠着那背喃喃说道:“谢谢……”
齐山一顿,随后就听见浑厚的声音透过胸腔带着闷声传进他耳朵:“不必和我道谢,你是我师弟。”
裴修抿嘴不语。
二人不知,这一景象让在后面目睹全程的齐景目瞪口呆。
大师兄?这还是他们威严的大师兄吗?是那个对他和小师弟一直冷若冰霜的大师兄吗?他揉着圆眼不敢置信。这这这这……难道以前是他们误解了?
齐景越想越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然后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嘶——好疼!
是真的……这可太诡异了。
在齐山的背上一路晃悠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庞家村。
虽然村上人口不少,但却离着镇上有点距离。
此时到了写着庞家村石板的村口,裴修再不好意思让齐山背着,赶紧两脚着地。还不忘狗腿地为齐山假锤了几下后背。
齐山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齐景又又又呆住了。他又揉揉眼,眨巴眨巴。
这么温柔的大师兄怕不是妖变的吧?
还没来得及多想,三人刚迈进村口,裴修忽然闻到了一丝奇特的味道。
裴修揪着鼻子嗅来嗅去。
齐景好奇:“你在闻什么?”
裴修歪头:“你们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齐山摇摇头:“闻不到,但感觉得到有妖气。”
裴修:“???难道每个人辨别妖的方法不一样?齐景你呢?”
齐景晃晃身子:“我只能感觉到湿气……”
齐山寻思片刻,反问:“你闻到了什么气味?”
裴修想了想怎么组织语言:“嗯……就好像是一股馊了的……酒味。嗯,对……就是这样。”他又闻了闻确定地点点头。
齐山和齐景四只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裴修不解:“怎么了?”
齐景咳嗽一声小声说道:“……我们也算半个出家人……戒律也需遵守……”
戒什么?戒律?
裴修彻底凌乱了:“所以……你们都没喝过酒?”
齐山沉默不语。
齐景顶着圆脑袋连连点头:“从未沾过酒。”
裴修举起三根手指,立刻道歉:“对不起,失礼了。我……我也是小时候无意中偷喝过。上山以后肯定没有偷喝过酒,我发誓!”
齐景摸摸圆脑袋:“所以馊了的酒味是什么样的?”
裴修仔细想了想形容道:“掉在臭水里发酵的大米味?”
四只眼睛又齐刷刷看向他。
裴修放弃了:“算了,反正我能闻到,这里比较淡一些。咱们往里面走吧,浓的地方肯定就是那妖的位置。”
齐景眨眼:“还能闻出浓淡?你这好似狗鼻子。”
裴修翻着白眼,拍拍自己的小胸脯:“你才狗鼻子!我可价值连城,记得保护好我!”
“好。”
齐景回头看向还真答应的大师兄,满脑瓜子大大的问号。
大师兄这不是被妖迷,怎么看着像被小师弟下了迷魂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