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了又关，等到霍泽修再次将其摁开的时候，他终于感觉身上骤然一轻，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他身上脱离了出去。

他看不见霍斐然的存在，却也猜到他已经离开。

——谢谢。

几乎是同时，霍泽修隐约听到脑海中响起了这么一句话。

那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仿佛是被外力所灌注进大脑里的声音，偏偏音色和他还有些像，听起来有种精分的错觉。

“不用谢。”霍泽修垂下眼，轻声说道。

说完，他也不管那特殊的存在是否还在周围，就这么迈步走入直梯。梯门闭合，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掩盖住了他的后半句话。

“我救她是出于自愿，不全是因为被你影响。”

……

诶？

陈听无意间转过头，便看见床头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眨眨眼，立刻欣喜叫道：“霍斐然！”

没有得到回应。

长长的状元红袍拖在地上，总是活蹦乱跳的某灵异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沉默得像是在这里种了朵蘑菇。

“你怎么啦？”陈听凑了过去，扒在床沿低下头。

霍斐然生得比她高，平时说话都是他弯腰低头，难得二者形势互换，她也能用俯视的视角看着他。

陈听睡了一整夜，长发披散下来，顺着她的动作从脖颈处倾斜下去，甚至有几缕都落到了霍斐然的手上。

他动了动，微微抬头，露出一双幽黑的眼眸。

“说起来，你之前去哪里了，我找你好久了都。”陈听说着，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霍斐然睫毛轻颤，避开了她的视线。

意料之中的仍旧没有回应，陈听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看出霍斐然不想说话，她也不再多问，手掌覆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了几下：“不想说就算啦，我知道是你让霍总来救我的，不是你的话，可能我就没命了。谢谢呀。”

不是的。

霍斐然在心里想，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不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求助了那个男人，他也恰好在意陈听，她也许就真的出事了。

可是在陈听笑吟吟的注视下，霍斐然发现他说不出这些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抱着昏迷的陈听冲出酒店，一路飞驰冲到医院，不眠不休地在边上守了她一夜的人，好像真的是他，而不是霍泽修。

然而，回到现实，他只是一个待在霍泽修身体里旁观这一切的看客。

他担不起陈听的感谢。

霍斐然的头又埋进了臂弯，陈听只听到他闷闷的一声“不用谢”，之后就没了动静。

陈听有心再和霍斐然聊聊，他的状态有些奇怪，让她不能不在意，但病房外的敲门声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匆匆赶来的严蔓一手扶着腰还在喘气，一手正屈指停在房门上——

刚才的动静就是她发出来。

压着A市的最高限速赶来，连碍事的高跟鞋都换成了平底鞋，那起伏不断的胸口昭示着主人一路上的急切。

陈听心虚地看了眼时间，说好的十五分钟，蔓姐竟然花了十二分钟就到了。

“哼。”严蔓也知道自己此时形象有点狼狈，理了理头发才抱着双手走进去，上来就先发制人，“死丫头，想吓死我啊是不是？”

来了其他人，陈听没办法再和霍斐然对话，她回头看了眼还在蘑菇蹲的红衣青年，这才撑着床坐了起来。

对上严蔓故意摆出的冷脸，她尴尬又心虚地笑笑：“突发意外，不好意思啊蔓姐……”

……

认识多年的小学妹，都折腾进了医院，严蔓还能说什么，只能是选择原谅她。

尤其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看起来就弱小可怜，叫人完全无法责备。

听完陈听最后一句解释，严蔓心中仅有的那一点气也消了。

她本来也不是怪陈听耽误事，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关心她，才会有这种又急又气的情绪。

现在得知虚惊一场，这事也就可以轻轻揭过了。

“不过，你那朋友也真是的，没事带你去吃什么海鲜啊。”严蔓说起罪魁祸首又忍不住抱怨起来，说得陈听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霍泽修在她的描述里变成了多年未见，恰巧在陌生城市偶遇的富二代老同学。

为了叙旧，两人顺便约了饭局，没想到一顿晚餐把她请进了医院。

交代了前因后果，也解释了陈听为什么会在这家非富即贵才来的私立医院，严蔓果然没有对此产生怀疑。

很快，等确认完陈听状况确实还行后，严蔓就说起了公事。

陈听这次出差算是先行了一步，另外几位同事由于手上事情较多，今早才到达A市。

严蔓是先和他们会过面，发现联络不上陈听，才带人去酒店找的她。

按照一开始的方案，在下午霍氏集团的会议开始前，他们内部还需要进行一次商议，免得到了现场出现什么纰漏。

由于陈听突然入院，现在计划又做了一点调整。

严蔓说：“算你福祸相依，虽然倒霉进了医院，但是霍氏集团正好给你邮箱发了相关资料，里面内容挺全的，下午开完会，录音和补充材料发你就行了，你就别跟着去了，好好休息吧。”

陈听知道同事们都是好意，但她影响了大家的计划，哪里还能安心修养，当即就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恢复健康，她甚至下床蹦跶了两下，把严蔓吓得赶紧给人摁在了床上。

“蔓姐，我真没事了。”

“你就卷吧，让你休息你还难受上了，谁卷得过你啊。”

严蔓拗不过她，特意问了护士能不能暂时出院，得知只需每天按时来输液，才在陈听坚持的目光里应了下来。

她随着护士离开去帮陈听办出院，陈听看了看手臂上还有些发红的疹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爬起来开始换衣服。

等她这边收拾完，严蔓也拿着出院小结回来了。

她进门就说：“私立医院收费是真贵，幸好你朋友倒是大方，我一分钱没出，人家全给缴了，听说还有多的到时候会退回他账户里。”

陈听心想，霍泽修怎么说也是霍氏集团的太子爷，有钱那是肯定的，就是他把医疗费出了，她要不要还回去呢？

理智上，她觉得面对甲方爸爸应该表示下诚意，可情感上，她又多少有些不情愿。

直到被严蔓拉着走出病房，陈听才压下心中纷杂的念头，回眸看了眼霍斐然。

外表年轻的某灵异依然呆呆地靠在床边，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陈听隐晦地朝他招手，身体才挪动了一下，慢慢地跟着舒展开，然后往她身边飘去。

等候电梯上行的时候，趁着严蔓在接电话，陈听在手机里打字问他：“你今天怎么了？感觉你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

霍斐然在她余光能看见的地方摇了摇头，说出来的声音也只有她一人能听得见。

“没事。”顿了顿，他又说，“可能，只是有些累。”

附身霍泽修，还要影响到他的感知，让他能接受到来自灵异的信息，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更不用说，他的心情也有些糟糕，似乎现在做什么都提不上劲。

电梯门敞开的一瞬，霍斐然沉默地跟着陈听飘了进去，又回头看了眼外面优雅整洁的医院陈设，心中的郁闷又强盛了几分。

他有些羡慕。

不，应该说是很羡慕。

霍泽修能为陈听做的，他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