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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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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想到小虎子会死,更没人想到小虎子会那么死。

纪老大是给小虎子做好了安排的。纪老大带小虎子,和亲儿子差不多。纪老大和小虎子说,“你知道李宏亮吗?”

小虎子说,“听说过。”

纪老大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干了,你就找他去。”

小虎子说,“我不去,我不认识他。”

纪老大说,“咱们帮他打过架,他很喜欢你,当时就想让你过去跟他干。以后万一我不干了,你就去找他,跟他好好干,他不会亏待你。以后有事儿,要多找你四叔商量。”

纪老大除了纪久,最不放心的就是小虎子了。纪久聪明,小虎子傻,纪老大知道。纪老大跟小隐说,“好好跟小虎子吧,赶紧结婚。”

纪老大死了。小虎子哭的昏天黑地,干爸对于小虎子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之一,有干爸在,他的天就在,干爸不在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如果把纪久和小虎子比较,人们一定会以为小虎子才是纪老大的亲儿子。纪久的悲伤是内敛的,隐藏的,小虎子的悲伤是外露的,都在表面带着的。

小虎子消沉了一段时间,刚刚好起来一点儿,小隐就不见了。

五爷爷说,“你以后别找小隐了,她去外地了。”

五奶奶说,“你以后别找小隐了,她结婚去了。”

这回小虎子真傻了。小虎子天天来五爷爷家,但是小隐真的不在家。小虎子去外地小隐姑妈家找,小隐也不在姑妈家。小虎子四处打听,没人知道小隐去哪里了,小虎子连小隐素日的好朋友家都去找了,也没有找到。小隐不见了。小隐这次是下决定要躲开小虎子了。她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和小虎子耗着了,必须彻底摆脱小虎子,才有未来。

小虎子快疯了。小虎子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他心里只有小隐。但是他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找到小隐,没有人帮他了,干爸也不在了,天地之大,小虎子只恨不能踏碎凌霄,掘地三尺,欲哭无泪,泄恨无门。

所有的人都知道小虎子很痛苦,但是所有人都以为,感情的事,再痛苦,只要时间一长,自然就好了,等过上几个月,小虎子也慢慢就会好了。

果然,过了几个月,小虎子消停了很多,人也越来越沉闷了,不像小隐刚走的时候那样,整天上蹿下跳,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了。纪老大没有了,纪家军没有了,原来的人,飞鸟投林,各奔各的营生,比如六胖子,也消沉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开始在社会上瞎混了。小四在歪脖老李的钢厂干的不错,还带走了一波兄弟。小四也叫小虎子,但是小虎子不去。小四说,“你干爸让你去找李宏亮,你也不去,我带你,你也不来,你老大个人,总要找点事儿干。”

小虎子闷头不说话。

小虎子的家人也劝他,他大哥大姐都说,“你得找个工作,你平时花钱那么大,我们可养活不起你。”小虎子的妈妈也劝他,“不找工作没关系,咱们庄稼人,好好种地就行,就是别总垂头丧气的。”但是小虎子不愿意上班也不愿意种地,家人劝多了他嫌烦,干脆不在家住。只有小虎子的二姐不怎么劝他,所以小虎子总去他二姐家。

那天,小虎子在二姐家吃完饭,就自己一个人到厢房里去了。二姐的儿子趴着窗户看见小虎子在接□□,捆炸药。小虎子猛一回头,正看见二姐的儿子,二姐儿子平时很怕这个小舅舅,一个对视,吓得赶紧跑的远远的了。然后,小虎子就不见,几天都没有回家。

二姐儿子告诉了二姐,二姐也没有多想,因为他们一家子都知道,小虎子这几年在外面打打杀杀,干的都是这一类危险的事儿,他们以为小虎子大概又出去打架了。

过了两天,是小四带着警察来了。小四问,“小虎子在家吗?”

二姐看见警察,还以为是小虎子犯案了,二姐说,“没有,前天从我这儿走的,也没回我妈那儿,不知道去哪儿了,怎么了?”警察说,“山上发现一句尸体,怀疑是你们家小虎子。”

“啊?”二姐也傻了。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松叶县,这一座荒山。半山腰,四座坟。早年,纪老大和邵平都说过,死了要葬在这里,如今,两个人都在这里了。身边,还有早走了几年的两个兄弟。这一处,山虽是荒山,风景却非常好,远眺长河,近观草木,一眼望尽,无限人间风景。

发现小虎子尸体的正是山顶古庙里的那个老僧人。

老僧人也并不是每天上山,前文讲过,他也是个兼职的和尚,平时在家,也是喝酒吃肉的。老僧隔几天来庙里,每次路过半山腰,都和纪老大打个招呼,这天上来,老僧走到纪老大等人坟前,一看不对劲儿,纪老大的坟旁边,出了一个大坑。这个坑是新挖的,也是新填的,坑里松松散散填着乱土乱石,说是人填的土,似乎也不像,那土石飞的哪里都是,还有几根木棍,翘在散土乱石里。老僧越看越奇怪,越看越诡异,再看几眼,吓了一跳,这土里似乎有人。

幸亏这个老僧人当年也是征战厮杀过的,胆子也大,他把浮土刨开,然后就清楚的看见了一只人脚。这大脚,一看就是个男的。老僧赶紧跑到本地派出所报案。警察拉起警戒线,把土石清开,把土里的木头树枝也清开,里面的男尸就现出来了。这尸体,已经被炸烂了,是从身体中间的肚子爆炸的,所以脸到还有几分模样,但是死者身上什么也没有,没法确定身份。倒是老僧聪明,想到,既然在纪老大坟边死的,是不是和纪老大有关系?于是找了小四。小四一看,心就凉了,这个人,是小虎子。警察才找到了小虎子家人。

小虎子为什么死?到底是怎么死了的?没人知道。警察经过全面侦察,确认,这个应该是自杀。小虎子应该是自己挖了坑,然后用木头搭了个架子,将碎土托在架子上,自己将炸药绑在肚子上,然后躺在架子下头,自己引爆炸药,把自己炸死,架子也被炸塌,土石就把自己给埋住了。老僧上山就看见的那个情景。这个死法,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自己把自己炸死,自己把自己埋了。这山上荒凉,连野狗野猫也没有,估计要是老僧不发现,时间长了,还就真的埋起来了。

小虎子的家人不认可,哭着喊着让警察再调查,他们认为一定是小虎子的仇人把他弄死的,好好的一个孩子不可能自杀。小虎子妈大哭大喊,要跟警察拼命,说,“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就没听说过这么自杀的,怎么死不行,要把自己炸死,我不信。再说,我家孩子为什么要死?他年纪轻轻又没病,为什么想不开?你们赔我儿子。”众人拉着他妈,他妈又哭又闹。

小四倒是认为警察调查的应该没错,细想起来,小虎子消沉郁闷,精神萎靡不只一天了,只是没有人注意而已。所有的人都认为,小虎子是一个没什么想法的鲁莽小子,实际上,他的心思,未必不细腻,情感未必不温柔,他的外表强壮,然而内心却是脆弱的。

可怜的孩子,他的一生没有得到正确的指引,他的一份真情不会恰当表达,亦没能被真心体会,他选择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长眠在他最信任的人的身边。

小隐再也没有回到松仁市。

一转眼,李小婉高考结束了,考了一个外地的大学,也出门上学去了。李小婉收拾行李,要走了,这一走,家乡就成了远方,他乡就成了故乡,思想也变了,人也变了,等到了忽然发现自己开始想家的时候,已经是歌里唱的,江山未改红颜旧了。

小婉妈跑去和李东海商量,“开你们派出所的车送小婉去大学行不?也不算远。”李东海嘬了半天牙花子,挤出来几句话,“不好吧,嫂子,公车,开那么远。”小婉妈很失望,“那就算了吧,我们坐火车。”

过了一会儿,李东海又专门跑过来解释,“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管的严,不让公车私用,要是以前肯定没问题,…现在让人知道了不好。”

小婉妈,“不用了,我们坐火车一样的。”

等到回到自己家,小婉妈还是抱怨,“以前开着车公车去吃喝嫖赌都行,到我们小婉要上学了,就不让公车私用了,上学都不行了。”

等李小婉要走的那天,来了一个送李小婉的人,连小婉都没想到,正是白莲。李小婉拉着白莲的手,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半天说不出话来。白莲似乎出脱的更漂亮了,只是有点明显的憔悴,衣服也还是以前的,旧的很了,白莲说,“听说你要出去上学了,我怕以后见不着你,跑来再看看你。”

李小婉笑道,“说的我跟要死了一样,以后放假回来还可以见。”说到这,忽然,眼泪就忍不住涌出来了。倒是白莲说,“别哭,你考上了大学,有出息了,以后,”白莲笑道,“以后,你可能也看不上我这样的村姑了。”李小婉说,“胡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李小婉说的是真心话,但是事实却是,以后,她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白莲的事情了。人生在世,机缘巧合,聚散别离,岂都能随人心意。

白莲说,“你跟纪久真的分手了?”

李小婉说,“是。”

白莲说,“我看他舍不得你。”

李小婉说,“是他要分手。”

白莲说,“要不要复合,我帮你说。”

李小婉说,“不用了。”

李小婉不想说纪久,转而问道,“你呢?现在还是一个人?”

白莲笑道,“不是我一个人,我有小一。”

“小一?”李小婉说。

白莲笑道,“我侄子。快一岁了,可好玩了。我不找男朋友也不结婚了,我有小一就行了。”李小婉笑了。白莲有时候特别可爱。

李小婉踏上了远去的列车,从此离开了松仁市。那个时候,一般学生都买不起手机也没有微信,在学校里打的是公用电话,学生买电话卡,排着队。晚上排队打电话的时候,碰见抱着电话煲电话粥的人,真的是非常让人生气。那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写信,还不是电子邮件,是用纸用笔写的。纸质信件的好处就是有温度,当你拿着一封信的时候,看到里面的字迹,甚至还有写字时不小心弄上去的污渍,或者涂抹的痕迹,你就可以想象对方写信时的样子。写信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慢,等待是一种煎熬,同时扩大了人的想象,也扩大了收到信时的喜悦。由于慢,每个月最多也就只能一两个来回的通信,没有挑明关系的,大家都是普通朋友,不像现在,微信瞬时查收,每天能发几十条,一个月还不挑明关系的,那就是玩暧昧了。

李小婉和很多同学都保持通信,其中也包括雷同学。雷同学当然没有考上大学,毕业就进了社会,跟着一个大哥,开始似乎还混的不错。他们的通信在一段时间之后就断了,别的同学告诉李小婉,雷同学混的不行了。

张小飞死了之后,歪东子和楞头都跟了黑狗继续干,但是黑狗不喜欢楞头,逐渐冷落了他。楞头这个人有脾气,说话不婉转,直来直去,看见谁都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小飞在世就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小飞死了,黑狗也不重用他,他的脾气却没有收敛,仍旧是看见谁都一派老大的作风。雷同学就是和楞头手下带的兄弟混到一起,确实风光了一段时间。

某日,楞头出去喝喜酒,车上本来放着凶器。有人跟他说,“喝喜酒,别放这个了,不吉利。”于是楞头把家伙放家里了。等喝完喜酒回来,楞头自己开着车,走到某僻静处,有目击者看到,前面一辆车,后面一辆车,两辆车分别从前后撞过来,把楞头的车一下就撞熄火了,随后,前后车下来二十多少人,挥着钢管搞把,照着车玻璃就砸,几乎一瞬间,玻璃就全碎了,随后楞头被拽出车来,二十几个人一起下手,没头没脚朝着楞头就打,用楞头自己的话,“从上到下,给我捋了一遍。”目击者当即吓得仓皇逃走。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袭击,袭击者打断了楞头一条胳膊两条腿,留了一个胳膊没有断,打人的扔了一只手机,跟楞头说,“留条胳膊给你打电话。”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打楞头的,是六指,那时候六指正是崛起的时候。楞头的江湖朋友不少,但是六指正是狂的时候,朋友们都说,“我们倒是想帮你,但是我们和六指生意往来也不少,帮了你,这个,…我们生意没法做了。”说社会人讲义气,关键时刻利益当头,义气也是有限的。

如果飞哥在,没有敢动楞头,但是飞哥没了。

楞头深得飞哥喜爱,也是因为和飞哥有些同样的脾气。楞头将手下兄弟解散了,楞头说,“跟着我,你们都得挨打,做生意的都得倒闭,你们好自为之吧。”楞头自此开始了卧薪尝胆的复仇之路,雷同学等一干手下小弟群龙无首,就跟没有了头的苍蝇一样了。

那一段时间,雷同学很惨。雷同学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残疾人,穷就一个字。有一段,据说他连饭都快吃不上了。也就是那算时候,他断了和李小婉的联系。

等李小婉再见雷同学的时候,雷同学已经是松仁市文华酒店、文华商业创意园的老板了,人也比以前长得精神了,以前太瘦,现在上了几分年纪,长了些肉,反倒更好看了。雷同学说,“老同学,以后回松仁,我酒店包吃包住。”李小婉笑道,“这么多老同学,都包吃包住还不吃穷你。”

雷同学说,“我不管别人,我就管你,你是我同桌。”

李小婉和白莲从来没有通过信,因为白莲文化不高,不爱写字。但是李小婉知道白莲的故事。白莲是个苦命的人。不过,按照现在的价值观,可能还有人羡慕她呢。

劝白大头戒毒的,邵平、纪老大、小飞都死了,这个玩白面儿把自己玩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白大头,就是不死。白大头一天到晚流着大鼻涕,瘦的骷髅一样,精神恍恍惚惚,神神鬼鬼的,三天两头不回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手下兄弟早散完了,亲兄弟白二头躲他远远的,见面都装不认识,白三头去了外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外头了,好几年都没见着人了,家里媳妇带着孩子,整天就剩下哭了,后悔怎么嫁了这么一个男人。

白莲打鱼,种地,干零工,养活嫂子和侄子。白大头的媳妇跟白莲说,“莲儿,多亏了有你,要是没有你,我就带着孩子跳河了。”

白莲说,“嫂子,别这么说,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辛辛苦苦过日子,白大头要是不回家还好,白大头只要回家,就要钱。要是不给钱,打骂也就算了,就怕他眼睛发蓝,偷偷把自己孩子卖了。

就算是这样的日子,老天爷都不让她们好好的过,孩子长到两岁多,还不会说话,到医院检查,发现先天耳蜗畸形,需要做手术,然后给孩子佩戴一个人工耳蜗,越快越好,因为错过了语言的敏感期,学说话就难了。

钱再次成了大问题,摆在了姑嫂两个人的面前。白大头的媳妇哭肿了眼睛,说,“没办法了,我对不起孩子,我就不应该生他。”

白莲也哭肿了眼睛,白莲说,“嫂子,你别担心,我给小一找钱,咱们必须给他治。”

白莲想好了,就算拿她的命,也要换小一的耳蜗。

人被逼到了绝路,就什么都不怕了,白莲操起了母亲的旧业,凑了一点本金,进了赌场。白莲从小跟着妈妈,学了不少,但是比起母亲的本事,却差远了。何仙姑在赌场里拿钱,就跟在自己家的鸡窝里拿鸡蛋没有分别,从来都是得心应手。何仙姑没有遇到过对手,多少双眼睛盯着,有高手在旁边看着,何仙姑出千,也没人看得出来。白莲没有得到母亲的本事。白莲更没有母亲的定力。何仙姑到赌场拿钱,往位置上一坐,人是沉的,心是沉的,周遭的气场都能跟着她沉下来,她永远知道自己应该从这个赌场拿多少钱走,少一分钱也不行,多一分钱也不要。但是白莲不知道,白莲赢了把持不住,输了更把持不住。白莲在三利的赌场了一连玩了几天,输了十万块。

这个数,在白莲来讲,已经是跳河的数目了。

三利说,“妹子啊,我跟你哥都熟,我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白莲说,“欠债还钱,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三利说,“我问问你二哥。”白二头不管还,白二头说,“一个毒一个赌,我有多少能填的上他们的大坑?你别找我,找本人,我管不了。”

三利说,“妹子,债主上门,我也保不了你。”

白莲眉毛一拧,说,“我不是还有一个身子吗?我在你这儿接客呗。”

三利笑了,“妹子,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见着你哥不好交代。”看官不要以为三利是什么好人,三利干的就是这一路买卖,他心里也早有了这个算计,只不过是让白莲自己说这个话。

此时的白莲还怕这个?早就是心如死灰的人了,她说,“你少装模做样,我哪个哥还管我?不过咱们说好了,我在你这里做,我一分钱不要,但是你要先借我二十万,让我给我侄子做手术。”

“啊?”三利说,“妹子,还得再借你钱啊?”三利摸着下巴磕,眼睛盯着白莲,想事儿,白莲的眼睛回瞪着三利,三利讪笑着转走了目光,忽然灵光一闪,三利想起一件事儿来。

三利说,“慢着,妹子,我想起一个人来,也许这个人愿意借给你钱。”

白莲冷笑,这个时候,她才不信还有谁愿意借给她钱,说不定又是三利的什么鬼主意。白莲说,“谁?”

三利笑道,“我先问问再说。”

三利想起了那一年大栓子来松针县,看见了白莲,眼神不错盯着白莲的样子,以他的判断,大栓子对白莲有意思。三利把电话打过去,略微寒暄,大栓说,“有事儿直说。”三利心里也没底,毕竟那是栓哥,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眼前身边,女人无数,三利只得说,“栓哥,白大头有个妹子,你还记得吗?”大栓子果然不记得,说,“不知道。”

三利感觉没戏了,还是坚持把事儿说完,“哦,白大头他妹子,你上回来我这儿见过,她遇到点难事儿,说想见见你。”

“没时间。”大栓子说。

三利不好多说了,“那就算了,栓哥你忙吧。”三利转头对白莲说,“莲儿,…”三利的电话还没有挂,正准备挂的瞬间,大栓正好听见了“莲儿”这个音,喊道,“三利,”

三利赶紧把电话又放到耳边,接道,“栓哥,我没挂呢。”

大栓说,“我想起来了,白莲儿是吧?带她过来吧。”

与其说大栓子记得白莲,不如说大栓记着王莲芳。大栓子十几岁时候的初恋,小名就叫莲儿。听见莲儿这个音,大栓子立刻就想起了王莲芳,之后才想起了,白大头有个妹妹,模样有几分像王莲芳,名字也恰巧是莲儿。

大栓子上学的时候,王莲芳学校里又名的美女,比他大一届,两条漆黑大辫子,一身飒爽英姿,是多少男生暗中爱慕的对象。大栓子则是学校有名的坏小子,不好好上课,天天打架。大概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王莲芳在众多倾慕者中,独独喜欢大栓子。两个人情愫暗生。那时候感情极为单纯,大栓子虽然喜欢王莲芳,却不敢说,每每相见,四目相勾,万种爱慕尽在其中,到最后还是王莲芳先约了大栓,两人开始偷偷交往。然而,俩人连手都没有牵上呢,就被王莲芳的父母发现了。

王莲芳的妈妈找到了大栓子家,跟大栓子妈说,我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别让你儿子找我闺女了,他们不般配。所谓的他们不般配,就是你们配不上我们家,王莲芳家是市民,一家子都是有工作的,而大栓子家是农民。大栓子妈感觉受了侮辱,说,“你放心我们家儿子娶不上媳妇也不找你们家闺女。”王莲芳的妈一走,大栓子妈就把大栓子痛打了一顿。大栓子那时候十几岁,脸皮薄、心性高,知道王莲芳家人瞧不上自己,一赌气,果然再也不找王莲芳了,见了王莲芳的面也不理了。

冯庄子村不大,但是有一家煤矿,就是常胜矿老井。村子里给老井的工人开了一间食堂。大栓爸是村书记,他看大栓子也不好好学习,天天打架惹事,就跟大栓子说,“别上学了,去食堂上班吧。”于是大栓子去了食堂,跟着一群四五十岁的大婶们和面、包饺子、蒸馒头。没过多久,王莲芳毕业,家里给她找了铁路局的工作,王莲芳去铁路上班了。王莲芳去上班,每天都要路过大栓子的食堂,大栓子早晚两趟,必然看见王莲芳,穿着铁路制服,骑着自行车,神采风扬的从食堂窗口过去。看了没几天,大栓子就受不了了。大栓子跟一起玩的小伙伴说,“我每次看见她都想冲出去打她一顿。”这大概就是,爱愈深恨愈重。

后来大栓子不上班了,干这种活儿也真的不适合他。大栓子蒸一手包子,但是自从离开了食堂,他半个包子也没包过了。没过多久,冯庄子常胜矿对外承包,大栓子就给包下来了,于是就开始了他的发家之路。

王莲芳随后远嫁,从此,大栓子再也没有见过王莲芳。

于是,王莲芳就成了大栓子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白莲有点像当年的王莲芳,是眉眼中那种神气像。大栓子那日见了白莲,心中就颇为所动,但是谁叫他是大栓子呢,女人们赶着往前扑,他根本没有空闲时间,过了几天,也就忘了。今天忽然听三利提到了莲儿这两个字,唤起了他胸中旧日情怀,或者他并不是想见白莲,他只是想见一见王莲芳的旧日模样。这一见,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喜欢王莲芳才喜欢白莲,还是真的喜欢白莲了。

大栓子的办公室,装着厚厚的窗帘,白天晚上都拉的严严的,屋子里一直亮着白炽灯。有人说大栓子大概是有阳光恐惧症,但是白天出门他也不戴墨镜,谈笑风生,看不出恐惧阳光的样子。只能说,这是怪癖。

大栓子的办公室,烟气弥漫。大栓子抽烟一根接一根,尤其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从来不停。三利从来没有来过大栓的办公室,他小心翼翼的推来门儿,一股烟味呛过来,三利探进头,大栓说,“进来吧。”

三利进来,大栓问,“白莲儿呢?”

三利赶紧朝门外的白莲招手,白莲也跟着进来了。

大栓看白莲,一身旧衣服,脸色憔悴,身子却是挺拔的,眼神儿并没有胆怯,也不见半点悲伤。大栓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那年见到这个女孩,眼中飞扬的神采,灵动而快乐。一看即知,这几年,她一定吃了很多苦。白莲也看大栓,她却想不起那一年。大栓笑道,“你还记着我呢?”因为刚才三利说是白莲想见大栓,大栓才有此问。白莲很直白,说,“记得什么?”

大栓和三利都笑了。白莲并不懂得人情世故。

大栓跟三利说,“她欠你多少钱?”三利说,“不多,十万,主要是她…”大栓打断三利,说,“到我财务室拿二十万。”三利略一迟疑,大栓说,“还不去?”三利赶紧说,“谢谢栓哥。”他明白,栓哥这是着急和美女叙旧,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大灯泡,他赶紧退出去,走了。

大栓子点着一根烟,仔细的打量白莲的容颜,却辨不出哪里像王莲芳了。白莲说,“我还想借二十万。”大栓说,“好。”白莲说,“我还不起。”大栓说,“不用还。”

白莲走近了大栓,说,“你再看看。”这一瞬间,大栓有了这女的大概要刺杀他的错觉,不由往后靠了一点,问,“看什么?”

白莲说,“看看你花的钱值不值?我就是这样的。”说着,她解开自己的衣服,袒露胸膛,眼睛看着大栓,仿佛迎着敌人的枪炮,即将英勇就义。

大栓乐了。这个女孩子,眼中有一股无畏,她把本应该楚楚可怜的戏目,演成了大义凛然,在这里,她并不把自己当成弱者。大栓子喜欢这样的姑娘。如果大栓子看过红楼梦,他一定不喜欢林黛玉也不喜欢薛宝钗,他喜欢的应该是鸳鸯、司棋、林四娘。

大栓从此宠极白莲,不但帮小一治好了病,还将白大头送进了戒毒所,虽然后来,白大头的毒还是没戒成,复吸几次,最后还是死于吸毒过量。

在故事中,主角都死,故事就完了。五回入狱,张婷死了。小飞死了。纪老大死了,邵平死了,小虎子死了。纪久走了,连李小婉也走了,飞鸟投林,各人都有各人的归宿,这个故事讲到这里已经没有可讲的了。

某年,平城大哥被查,一众关联人瑟瑟发抖,大栓子将自己那个在全国各地结交纨绔子弟、搞豪车俱乐部的儿子招来,苦口婆心的教育了一番,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截留了财源,从此儿子也不敢嚣张了。平城大哥,这位从普通农民成长为省级高官,罩住了大松黑白两道几十年的第一大哥,终于难逃法网,黯然收场。

岁月更迭,每个人轮流谢幕。

故事到此为止,然而在现实中,无论谁死了,谁走了,都不碍事,地球照样转,日子照样过。新的江湖风起云涌,又热闹了一番,后期新起来的大哥,首推六指和歪脖老李。六指的口碑差,人缘烂,相比之下,歪脖老李的口碑就好很多。不过两个人的结局差不太多,六指被打h除恶,判刑进监狱了,歪脖老李侥幸没进去,跑到外国不敢回来了。

老李人走了,资产还在,钢厂。松仁只有煤矿,没有铁矿——当然,目前煤矿也几近枯竭了——为了节约成本,老李走后,老李的钢厂也迁走了。松仁人,又失业了一批。

国有大矿早就已经走上了漫长却坚定不移的破产之路,所谓转产,不过是自欺欺人,依赖大矿而生的私营经济死的更快,能迁走的企业也都迁走了,松仁再无支柱产业。

发财的,远遁他乡;

落难的,牢狱相逢;

有情的,缘尽情散;

不甘的,老朽龙钟。

到如今,松仁什么都没了,连江湖都散了,只剩下几个老而不死的社会人,固守乡土。从来不出门打工的松仁年轻人,也不得不背起行囊,远赴他乡。现在的松仁市,真的是,街道整洁,行人冷清,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如一株植物,开了一朵花,只不过是一朵罪恶的花,开时虽然鲜艳美丽,招蜂引蝶,但是却不滋生果实,只吸榨营养,如今花期已过,鲜花凋敝,枝叶枯干,却无所收获。

幸好还有土壤下的根。

法网恢恢。

今日江湖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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