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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缓苗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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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门被旋婳紧紧关上。她撑着门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垂下眼,把袖子放了下来,遮住了手臂上的伤痕。

沉重的纸箱子孤零零地躺在玄关,上面收件人的名字写着:勃艮第红;寄件人的名字则是克莱因蓝。前者是她的网名,后者则是她认识的一位画家朋友。

是的,并不像那些八卦的大爷大妈所说,她是无所事事的闲人。恰恰相反,旋婳是有工作的,她是一名画家。

旋婳把箱子拖到客厅,随意坐在地上,拆开快递。一整箱材质极好的矿石颜料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有些被磨成粉末装在试管瓶里,有些则还保持着原料的模样,让她可以自由调色。

笑容不由自主地挂上了脸颊,旋婳把那些美丽的小石头捡出来,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闻了又闻,随即想起什么,翻出手机,打开对话框。

【勃艮第红:你又给我寄了颜料,是你自己找到的新颜色吗?】

【勃艮第红:谢谢你,我很喜欢!我最近有一个新的构思,刚好可以用这一批颜料……】

对话框那一头,克莱因蓝的网名下方始终显示【正在输入中】。旋婳还没等到回复,一个来电显示就突然跳了出来:

熟悉的号码,熟悉的备注,是她的丈夫,裴皓。

“喂?”

电话一打通,旋婳就只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她还以为手机坏了,喂喂了几声之后,那头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囡囡,在做什么?”

“刚睡醒。”旋婳说,她摆弄着新颜料,对着窗外的光翻来覆去地看它们在光下反射出的颜色,心思全在刚到手的新颜料上,对电话那头叮嘱的“早起天冷加衣”“饭在桌上热一下吃”之类的话完全视若无睹,敷衍地嗯嗯应声。

直到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旋婳又玩了一会儿颜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怎么了?”

“……”片刻寂静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呼吸声,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声从里面传出来,“囡囡,你出门了?”

话是问话,语气却是肯定的。裴皓一早就去公司了,为什么知道她出门了?旋婳“唔”了一声,在矢口否认和坦然承认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糊弄过去:“刚刚下楼拿了个快递。”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不是让你别出门吗?小李呢,怎么不让小李帮你拿?”

“就下个楼的事……”

“下楼也不行!”裴皓“啧”了一声。

“……”

那头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太暴躁,平缓了下来,压着气,循循善诱:“昨天晚上你答应了我什么?囡囡,好好想一想。”

昨天晚上……旋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沙发上,一条银色的锁链掉在沙发上,她咬了咬唇,没说话。

“以后有什么事叫人去做就好,现在那个杀人犯还没抓住,你不是也说自己被人跟踪吗?你在家里呆着我才放心,乖,这段时间都别出门,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又是那个杀人犯惹出来的事情。旋婳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出过门了,裴皓不允许她离开家。或者说,裴皓对她的“看管”已经到了一种堪称囚禁的地步,除了没有个链子拴着她的脚之外,她跟被软禁在屋子里也没什么区别。

手里亮晶晶的矿石似乎也失去了光彩,旋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兴致缺缺地随手把矿石丢进盒子里,抬起头,忽然注意到大门的猫眼一片漆黑。现在天还很早,她急着拆快递,并没有开灯,窗帘也半拉着,屋里是暗的。

所以按理来说,从屋里往外看时,猫眼应该是亮的。

明明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旋婳的心却忽然一沉。一个月前隔壁那具可怖尸体的模样、这些天游荡在整个片区上空的杀人魔传说和梦里被人跟踪的惊悚感一下子涌进她的脑海,手机掉在地上,她也顾不得去捡起来,慢慢起身,光着脚走到门边。

她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但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门上猫眼是直筒的,没有镜片相隔,可以直接看到外面。她轻手轻脚地凑上去,猫眼外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挡住猫眼的东西是什么。

“咦……”她不由得疑惑了一声,紧接着,她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声轻笑,距离很近,几乎能感受到从直筒猫眼吹来的风。

“!”旋婳傻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无意识后退几步,直到靠上了玄关,再也没有办法后退一步,后腰抵着台面,像是一棵被狂风吹倒、过度弯折下腰,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小树。

有人……在猫眼里看她……

有人在猫眼里看着她。从那一个小孔里看着她颤巍巍地靠在玄关台面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发丝狼狈地散落开,挡住了半边脸,却挡不住脸颊上因为过度惊吓、血管急速收缩扩张而漫上的粉色,一点儿鲜红的唇珠被她紧紧咬在齿间。

那双雾蒙蒙的漂亮眼睛盈满了惊恐的泪花,眼尾的红晕像血一般,让渴血的怪物头晕目眩,简直恨不得贴上前去,一点点吸吮掉那些泪珠。

门锁响起了“咔”地一声,那个人竟然从门外开了锁。

紧接着,猫眼亮了起来。但大门摇晃了两下,被风吹开了。

……门外竟然空无一人。

那个人离开了。他开了锁,却离开了。

旋婳却脚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她下意识仰起头,大口呼吸着,这才感觉到粘稠的空气开始重新流通,盈满潮湿眼眶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她却完全顾不上,低着头摩挲自己身上的口袋,想找出手机来报警,但却怎么都摸不到手机,正当她着急的时候,眼前忽然盖下一片阴影。

“……”旋婳的呼吸停滞了。有那么片刻,她以为自己已经窒息了。

但紧接着,她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

“囡囡,蹲在这里做什么?……你在发抖?”

溺水的人重新浮出水面,旋婳发着抖的手紧紧抱住了那个人——来人是她的丈夫,裴皓。

高大而坚硬的胸膛牢牢地环抱住她,让她感到了熟悉的安心。

“怎么了?”裴皓一连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他一边拍着怀里女孩儿的背安慰她,一边使眼色让身后跟着的几个人离开。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胸膛里只有旋婳轻微的、带着鼻音的呼吸声。

“出什么事了?说出来,嗯?给你做主。”

怀里的人抬起头来。那张掩在凌乱发丝后的脸颊上有两道透明的泪痕,眼睫打湿成一簇一簇的,晶亮的瞳孔失神地涣散着。

“发生什么了?门怎么没关?”

旋婳明显地顿了一下。片刻后,她咬着唇,低低地吐出一口颤抖的、灼热的气息,慢吞吞地说:“门不是我开的……我……刚刚……裴浩……”

因为被吓得太过,眼神难以聚焦,明显是神智散乱的。裴皓将她更紧地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下耐心地安抚她的情绪:“别急,别急……我在。”

“你现在很安全,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旋婳慢慢地开口:“刚刚……有人从外面的猫眼偷看我……”

裴皓皱眉:“谁?”

“……我也不知道。”旋婳越说,脑袋越是低垂下去。她颤了颤,细白的双手攥住了裴皓的衬衫,抓皱了衬衫也没有发现,“他……我不知道,我凑到猫眼看,可是他就在猫眼里看着我……我、我们就隔着一扇门……”

一想到他们曾隔了这么近的距离,她还跟他眼对着眼,旋婳就忍不住后怕。

那个偷窥她的人,是看到裴皓回来才离开的吗?如果裴皓不回来,她现在的下场,是不是就和隔壁那句恐怖的腐烂尸体一样?

她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但裴皓没有急着催她解释。他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用一种完全容纳的姿态把她拥在怀中,温暖的体温和宽厚的怀抱给了她安全感,让她渐渐回过神来。

“别怕。”男人低哑的声音环绕着她,“我回来了。要报警吗?”

旋婳抽抽鼻子,点头。又想起什么:“我的手机找不到了……”

裴皓环顾一圈,在客厅的毛毯上看到了她丢在一边的手机,上面还亮着他自己的通话,直到现在也还没挂掉。他直接起身,半抱着旋婳走过去,两人在毛毯上坐下,裴皓捡起手机,挂掉电话,帮她拨了报警的号码,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挂掉电话,只见旋婳眼巴巴地看着他,鼻尖哭过的红还没有散去,像是打湿了毛的小兽一样可怜。裴浩瞧了又瞧,实在是没忍住,弯下腰亲了亲她的鼻尖,搂着她问:“刚刚在做什么?”

“……下楼,拿了个快递。”旋婳低声嘟哝,“刚刚在电话里不都说过了吗……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下楼了?”

裴皓面不改色:“小李看到了,跟我说的。”

“就是这个快递吗?”裴皓随意看了一眼旁边的大箱子,“这么大的箱子,你是怎么搬上来的?”

话题被岔开,旋婳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刚刚的事情被抛在脑后,她抱着裴皓,低声念叨刚刚在外面发生的事情:“这箱子好重,幸好有个好心的快递小哥帮我拿上来……”

裴皓看着她絮絮叨叨地说话,借此平复心情。

但渐渐的,旋婳话题的方向变了:“你知道吗?咱们家隔壁那间凶房搬来了新邻居,我刚刚遇到他了,他人很好呢,还帮我搬箱子,我问他为什么买凶房,他跟我说他穷……呃,背后说人是不是不太好?”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下了话头。

裴皓依然大咧咧地笑着,但眼底的颜色已经沉了下去:“没事,他也不知道。然后呢?”

“然后……”旋婳想到对方之后所做的事情,一时消声了。正当她准备糊弄过去的时候,只听裴皓轻声接道:“然后他抓了你的手,问了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旋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裴皓怎么知道?

“囡囡,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出门吗?”他轻轻地问,仿佛一声叹息,“外面很危险。你也不该和那些人在一起,他们都可能会伤害你。”

裴皓的表情太可怕了。旋婳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张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脸上,此刻依然挂着笑容,但眼神却黑沉得仿佛一片乌云,嘴角微微勾着,像是冷笑或者反嘲。

旋婳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挣脱不得。

裴皓一手揽着她,手臂禁锢在她腰上不许她逃走,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旋婳才看到手机上的对话框,那是之前她跟“克莱因蓝”的聊天记录,在她离开后,对方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克莱因蓝:不用谢,我很期待你能用上我找到的颜料。那是它们和我的荣幸。】

【克莱因蓝:借它们的光,我可以做第一个看到你的画的人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克莱因蓝:因为,我很喜欢你……和你的画。】

“为什么要收陌生人的礼物?”

旋婳睁大了眼睛。她想挣扎,但用力过猛,整个人翻倒摔在了地毯上。裴皓低下身来,黑衬衫连带着他高大的身形沉沉地压下来,如同一片乌云压在身上,风雨欲来。

“为什么要和陌生人说话?”

“你……”旋婳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跟新邻居说过话。但她倒下去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压到了什么尖锐的小小的东西。她伸手摸索了一下,举到眼前。

……那是一个,小小的窃听器。

再抬起头,旋婳怔怔地看着裴皓。男人脸上不仅没有惊讶和被发现的害怕,反而满足地笑了起来。

他低下头,用干燥而炽热的唇瓣,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就像巨兽用嘴拱起猎物。

“……哗啦!”

客厅的玻璃花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一墙之隔,夫妻之间话语讨论中心的男人关上了窗。他退后一步,脚踩到了什么东西,低下头,看清楚了之后,他慢慢笑了起来。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孩站在画板面前,手里握着调色盘和画笔,照片的背景在湖边,女孩的画中也是一片深绿色的清透湖水。

她画画时很专注,侧脸在阳光中就像发着光似的,那些灿烂的暖阳肆无忌惮地亲吻她的脸颊,有一缕额发滑落下来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完全专注在自己的画上,自然更不会注意到偷拍自己的人。

男人将照片贴回了墙上。如果有人在这里,一定会为眼前的景象感到毛骨悚然——

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墙上,都贴着同一个人的照片,有侧面和背面的偷拍,还有她发在社交平台上的各种自拍和与朋友一起拍的照片,只是无一例外,那些照片都被剪过烫过,画面的中心永远是那个神态表情各异的女孩。

照片里的人都是旋婳。

男人解下胸前的微型摄像头,将数据传输到设备上,滴滴两声,机器运转起来,片刻后,一整套新的照片被吐了出来。

那是今天早上的场景,照片中的女孩绞着手指在快递车面前排队、仰着头跟快递小哥说话、搬箱子时的背影都被忠实地定格在了相片之中。

男人哼着歌,整理好照片,将照片贴在墙上,和无数个茫然的她一起,定格成了阴郁的影,视线交织,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网入其中。

……

“咚,咚咚。”

是夜,旋婳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应该是刚刚离开的裴皓。她浑身酸痛,一点儿也不想理会,但敲门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大声了。

旋婳把画笔往洗笔筒里一丢,噔噔噔走到门前,一边开门一边气鼓鼓地冲门外的人发脾气道:“裴浩你有完没完,不是说有事——”

“……”

面前的人抬起脸,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

旋婳也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把隔壁的男人错认成了离开的裴皓。她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我先生回来……”

“没关系。”男人摇头,换上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姐姐,我刚刚在隔壁好像听到你们吵架,摔了一个花瓶?”

“……嗯。”不仅吵架,还是因为你吵架的。只是这话不好说出来。旋婳默默地盯着他,心里浮现出他今早离开后就出现在门前的那个偷窥犯,正打算问问他有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男人忽然笑了笑,抬起了手里的东西——

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盛着几个正发散出香甜味道的杯子蛋糕。

“我刚刚在做蛋糕,好像做得有点多了,我在这里除了姐姐以外也没有认识的人,就想着拿过来给你尝尝……要吃点吗?姐姐?”

男人抬起眼,明明是比她高一个头的身形,此刻弯下腰来,却像一只乖巧的小狗,笑容熠熠生辉。

旋婳一时怔住了,而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碰了碰旋婳的眼皮。

眼尾耷拉下来,有些惊讶和忧伤:“姐姐,你……刚刚哭了吗?”

“是你丈夫又欺负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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