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与宋云疏走了这一遭,谢祁的名号算是彻底传遍整个昆仑山。
门童将宋云疏送至殿前便不再往前走了,偌大的殿内一片寂静,宋云疏迈过台阶,上前走了两步,至北垣身前两步,站定,弯身行礼。
“师父。”
北垣看着宋云疏久久不语,蜷缩的掌心微微颤抖,自上次宋云疏回派已经整整过了三年。
“起身吧。”北垣调整了一番,语气听着倒完全没有激动,他转眸瞧了谢祁一眼,“此番回来可是有事?”
“治病。”宋云疏语气平淡,北垣却突然提起了情绪。
自当年被下毒落了一身旧疾,宋云疏对待自己身体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若非当年谢砚在一旁极力开导又先斩后奏地从皇宫里叫来几个太医,宋云疏怕是此生都不会主动去看大夫。
北垣知道宋云疏心中始终没将当年的事情放下,天之骄子一朝沦为废人的滋味没有人能接受。
当年的宋云疏也是意气风发又心高气傲的天才少年,自从眼睛没法看见,一身的天赋毁于一旦后便渐渐成了后来浑身冰冷,让人难以靠近的模样。他将少年时的自己冰封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没有情绪的雪块。
北垣注视着宋云疏,视线突然模糊,在他说出这两个字后,他仿佛依稀看到了当年行拜师礼的少年。
而这一切的功劳,可能与宋云疏身旁,这位曾经被追杀的七皇子有关。
北垣移过视线,谢祁礼貌地朝他颔首。
倒是个好模样。
北垣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只留给两人一个背影:“既如此,师父便不耽搁你二人。”
“嗯。”
见过北垣后,两人便出发去了后山。
按谢砚描述,那位叫百霄的乡野神医家住在昆仑山后山的半山腰。
两人走在后山,谢祁想起方才北垣说的话,沉默了半刻终于出声:“师兄。”
“何事?”
“听北垣掌门说,你三年未归派。”
宋云疏没想到谢祁会突然提起这个,默了下便点头:“嗯。”
谢祁猛地抓住宋云疏的手腕,目光灼灼,问宋云疏:“是因为我吗?”
山风清凉,却没抚平身上的燥意。
凤眸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宋云疏转开脸:“不是。”
“但我听北垣掌门说,当年我私自离开,师兄可是很生气,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了。”
言罢,谢祁歪头瞧着宋云疏的侧脸,对他的反应十分期待。
“阿祁。”宋云疏语气不平不淡,却莫名让人心惊。
谢祁登时收了心思。
玩脱了。
不妙的预感在心里蔓延,谢祁小心地松开攥着宋云疏手腕的手,企图装作任何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师兄,你说这百霄究竟住在哪里呢?”谢祁笑了两声,转开话题。
师兄重面子,怎能当面拆穿?
谢祁在心中暗暗记住这个教训。
“若有下次,我会亲自对你出手。”宋云疏道。
谢祁连忙回应:“记下了,师兄,放心绝不会有下次。”
闻言,宋云疏思索半刻,补充道:“我是说你私自下山。”
谢祁:!
原是他误会了。
但这个事情却比他当面揭穿师兄更严重。
谢祁立即拉住宋云疏的衣袖,再连续保证了数次绝不会再跑之后并且承诺每次出门都报备,宋云疏的面色总算稍有缓和。
见总算把人哄好了,谢祁摇摇头,无声地勾唇轻笑:“师兄可还满意?”
好乖。
衣袖之下的手紧紧捏紧,宋云疏缓了许久,最后缓缓吐出两个字:“尚可。”
这件事总算翻篇,两人接着找百霄。
谢祁视线刚一转,便看到悬崖壁上若隐若现的身影,他连忙侧身仔细去瞧。
那人正抓住藤蔓往上爬,目标应是上方的一个蘑菇状植物。
直觉告诉他,那人就是百霄,谢祁生生忍住了大喊那人名字的冲动,他匆匆地望向下面深不见底的悬崖,心里暗自为百霄捏了口气。
这摔下去可就尸骨无存了。
“师兄,找到百霄了。”谢祁凑近宋云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宋云疏立即停住了步,他转过身:“哪里?”
谢祁扬起下巴:“上面。”
宋云疏抬头,心里已经意会了谢祁的话。
百霄应该正在悬崖上采药。
脚尖试探地踩了两下一处凸起的石块,确认安全之后,百霄才挪到那块石块上。
他最近正在研发新药,失败了数次才发现竟是缺少了一味药,在昆仑山找了整整一月终于在悬崖壁上发现那最后一味药材。
没有这味药材,他便做不成新药。就算悬崖再危险,他也要采到。
终于,他挪到了最后一个石块上。
站稳之后,百霄踮起脚伸手去够。
“啪嗒”一声,百霄顿了一下,随后猛地向上摘到了药物,但他也从石块跌落了下来。
他紧紧拽着系在腰上的绳子来缓解下降的冲力,但效果微乎其微,鞋底不断打滑,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
要死了吗?
临死之际,百霄脑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算算时间,那人应该黄袍加身,此时正坐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也不知有没有忘记用膳。
刚想到这,百霄短促地嘲讽一笑。
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那人如今是皇上,身旁伺候的人比他可要贴心的多。
也许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妃子,不久之后也会有很多孩子。
而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到死都是。
从山崖顶落到半山腰,百霄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了,垂眸淡淡地望着深不见底的压底。
“嘭”地一声,一柄剑从一旁飞速划过,稳稳托住了百霄下降的身体,又在空中转换了方向,最后将百霄甩到了半山腰的山洞里。
“呃......”百霄闷哼一声,扶住山洞的墙壁,他缓缓抬眼,正对上谢祁好奇打量的眼神。
“...七殿下。”百霄登时撑着墙壁要站起来,谢祁见状立刻抬手制止了他。
“不必多礼,唤我谢祁就行。”说着,谢祁弯腰拾起地上的剑,蹬蹬跑过去递给宋云疏:“师兄,剑收好。”
百霄没应声,依旧撑着站了起来,望向宋云疏便了然方才是宋云疏救了他。
他弯身行礼:“多谢宋师兄。”
宋云疏利落地收了剑,“嗯。”
百霄视线在谢祁和宋云疏身上来回游移,“两位是来寻我?”
不然,他想不通谁会闲的没事到后山。
“嗯,就是专程来找你的。”谢祁应道。
一刻钟后,百霄带着两人到他的住处,隐在树丛之间的一个小木屋。小木屋建造简陋,门前有个围栏,门里有个小院子,放着许多熬制药材的器具。
走进屋里,看着那木屋简朴的构造,谢祁突然颇感熟悉,忍不住感叹:“师兄,这跟我们以前的小竹屋有点像啊。”
宋云疏看不见,但听闻还是赞同地回应了一句:“嗯。”
百霄进屋拿出诊断的银针,对宋云疏说:“宋师兄,伸手。”
宋云疏将手放在木桌桌面。
一根银针插到掌心上侧,细细密密的刺痛感袭来,却不是很难忍受。
与他刚被下毒之后为了祛毒所做的无数次针疗的相比,这点疼痛应称得上微乎其微。
谢祁仔细地看着诊断的每一步生怕错过什么,若不是百霄心态极好,此刻怕是要将谢祁赶至一旁了。
半晌,谢祁突然出声问百霄:“百大夫,这银针可是你自制的?”
形状和用法均与他以前在电视中看到的银针不同。
闻言,百霄倒有些惊讶,“正是,殿下对银针有所了解?”
谢祁摇摇头,嘴上却说:“一点点。”
用银针诊断一番之后,百霄看着银针底部,面色逐渐严肃,始终注视着百霄的谢祁见状心里一紧。
“百大夫,我师兄的毒严重吗?”他试探张口问道。
百霄先用白绸将银针擦拭好,抬头与谢祁对视一眼:“这毒残留体内可是已经许多年了?”
“嗯。”这次不是谢祁回答,宋云疏应道,语气不咸不淡:“十年。”
“十年......”百霄眉头越皱越深,他方才用银针查探了一番,宋云疏体内的毒毒性极强,即使过了十年,残留下的毒也能让普通人丧命。
宋云疏之所以能撑到如今,是因为身体在日复一日之下的侵蚀之下,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毒。但不代表毒可以永远与他的身体共存,等到毒将身体完全侵蚀,宋云疏便丧命了。
百霄向两人一一解释:“即使彻底将这种毒祛出,也不能保证宋师兄身体康复,甚至还可能撑不过将毒完全从体内的清除的那日。”
清除残留的毒的过程也极为凶险,这种毒在宋云疏体内存活太久,甚至可能已经融进了血肉之中,要引出十分困难。
言罢,宋云疏沉默了良久,他问百霄:“也便是说,无论是否祛毒,都很危险。”
“嗯。”
一阵细风袭来,树丛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们不治了,师兄。”谢祁突然出声,语气沉沉,脸上完全没有平日的轻松,他轻轻拉过宋云疏还放在桌面的手,手上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宋云疏的身体可能已经是强弩之弓。
百霄起身去洗方才擦银针的白绸,指尖避无可避地触着上面的金线,眸光暗色微动。
小院里只余下宋云疏和谢祁。
谢祁蹲下来,抬眸认真地看着宋云疏,手掌中还握着宋云疏的手,面前的人既强大,强大到保护了许多人,又脆弱,好像下一刻便随风飞走了。
“师兄,你的想法呢。”谢祁问。
宋云疏沉默几刻,他知道谢祁不想让他冒险。
如果没撑过清毒的过程,就此丧命,倒不如一直托着如今的身体继续生活。
但,他是一个贪心的人。
“阿祁。”宋云疏启唇,他抬手摘下眼上蒙着的白绸,漂亮的凤眸显现,他动了动眸,即使看不到也尽力望着谢祁。
谢祁眼睛一酸,突然轻笑出声:“师兄,生得还真是漂亮。”
纤尘不染,超凡脱俗,像是坠落凡间的仙人。
风止,宋云疏温声道:
“陪我一起活下去。”
陪他一起活。
所以,不要再轻言放弃。
两人脑中均浮现当初谢祁被追杀两人回昆仑山的日子,那时的谢祁浑身挫败,甚至想用跳崖就此了结。
但还好,临门一脚之时,提着食盒的宋云疏出现了。
他又有了生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这是一个双向救赎的故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