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九月十九，举行获封仪式的日子到了。按照惯例，新当选的花魁将在今晚于月湖楼中唱一首新词。

是日，子淳早早来到月湖楼，梳妆打扮，沐浴更衣。苏凌给子淳的词早已写好，子淳这几日也在加紧练习，此刻却仍感到无比紧张。

今夜几百人来看她演出，于她而言，压力实在太大。

正想着，听见有人敲门，原来是缦缦。

缦缦一推门，便惊呼，“子淳，你太美了，好像仙女下凡！”

子淳则满面愁容，赶忙拉好友坐下。“缦缦，我觉得自己真的不行！”

“子淳，今日锦荣街上所有的客栈都订满了，你猜是为何？”

子淳当然知道。

“今晚有上百人专程来看你的表演，你真的要现在放弃？”缦缦继续说道。

“可我太紧张了，我怎么够得上花魁的头衔呢？碧瑶姐姐、李盈盈她们才是真的花魁！缦缦，我真的后悔，当初为了见苏凌，答应了如此离谱的事情！”子淳情绪激动，手心也一直在出汗。

“谁说花魁必是容貌最艳丽，才艺最出众的，我记得皇上当时选你的圣旨上说的是德才兼备吧！何况你的才艺虽不如碧瑶高超，却别有一番韵味。”缦缦说的是真心话。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子淳，你如此喜爱苏凌的词，能当众把他的词唱出来，这种机会恐怕再不会有了，不是很珍贵吗？”缦缦继续语重心长道。

是的，能当众唱出苏凌的词，这种机会今生不会再有了。

此番话说到了子淳的心坎上，她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俩人正说话间，听到有人敲门。

“请问何人？”子淳问道。

“是我，苏凌。”门外传来苏凌的声音。

缦缦识趣地冲子淳眨眨眼，起身给苏凌开门，自己则退了出去，把门关好。

苏凌步入房间，第一眼看到子淳，一身天青纱罗曳地裙，头发轻轻挽起，配上发间斜插的流苏步摇，庄重而素雅，气质卓绝。

苏凌一时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慕之，此次演出，我确无把握。先前缦缦来时，我没跟她说，除却怕众人失望，我亦恐破坏了你的好词，”子淳担忧地说道。

苏凌走到子淳身边，望着子淳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子淳，你知道吗，这首词是为你而作。”

子淳愣住，苏凌的眼神温柔而坚定。

“子淳，自从翩鸿阁初见你，便觉你清新脱俗、与众不同。那日于龙亭湖上，更明白何为高山流水觅知音，一见钟情为卿痴。于我而言，你如那清江水，纯洁温婉，又如那皎洁月，安然清灵。”苏凌一口气，将所有的心思和盘托出。“这十几日的相处，我更加认定，你就是我此生唯一。”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子淳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现如今正真实地上演着，她怔怔地看着苏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子淳，今晚的演出你放心，所有人都会被你吸引。”苏凌浅笑。

子淳感觉心里舒展极了，她的朝思暮想，终于得到了回应。

“慕之……”

“别多想，先集中精力去完成表演，其他的事过了今日再说。记住，我会一直在台下，注视着你。”苏凌认真说道。“今晚，至少有一人，会为你倾倒。”

话毕，苏凌郑重点头，转身退去。

子淳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原来苏凌对她，亦是如此的情深。子淳的心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包裹住，她所有的感情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回应。

此刻，子淳的内心充满了勇气，只要能得到苏凌的肯定，其他人的想法又有何关系呢？

亥时一刻，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中，今年的花魁准时登台。

月湖楼今日座无虚席，甚至廊道上都挤满了来看表演的人。此中不乏王亲国戚、达官贵人，当然也有平民百姓，可谓是三教九流、宾朋满座。郡王坐在离台子最近的位置，今日子淳的演出，他期待已久。

刚入场，看到子淳的装扮，并无想象中的华丽，众人顿时略感失望。只有郡王眼前一亮，子淳宛如天上仙子一般，一身淡清素雅，风华绝代。

子淳鞠躬，落座。轻弹琵琶，微启朱唇。那词句仿佛云中飘来一般，轻灵通透，邈远悠长。

“春风夜送长亭路。更轻吟，月归处。烟火芳树鱼龙舞。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万家灯火驻。

碧桃天上滴华露，人间颜色如尘土。千山万水无寻处，春风十里，仙人独步，心意相随处。”

回想起和苏凌初见的情景，到如今终于心意相通，尘埃落定，子淳把这一路的心情都寄托于这首词中，娓娓道来，一气呵成。余光瞥到苏凌聚精会神的表情，心中便更安定了。

曲毕，场上鸦雀无声。众人已陶醉在这空灵的歌声中，看惯了华丽的造型、繁复的配乐，这一人一琵琶的展现，真正唱出了词的味道。苏凌卓绝的词作加上子淳空灵的嗓音，仿佛天作之合，让人久久回味。

半晌，台下响起掌声。紧接着，便是如雷般的叫好。

子淳优雅起身，鞠躬致谢。她看到台下缦缦正在用力鼓掌，便欣然微笑。转头又看到苏凌点头示意，心中更加喜悦了。

之后，郡王上台，依以往惯例为子淳佩戴金冠，加冕花魁。

礼毕，郡王深深注视着子淳，眼里是无限的爱意。“子淳，今晚你的美，举世无双。”

子淳礼貌微笑，“谢殿下夸奖。”眼光仍瞥向苏凌，看到苏凌嘴角含笑，她心满意足地再次鞠躬致谢。

子淳深深感觉，美好的人生正像一幅画卷般，在她的面前徐徐展开。

当然，她也未曾注意，台下一张不怀好意的脸，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翌日，子淳送别苏凌回京。

天空下起潇潇细雨，俩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扬州街头的青石板路上。缥缈氤氲的水气升起，街边的灯笼轻轻摇曳。白墙黛瓦，才子佳人，在旁人看来宛如一幅唯美画卷。

俩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心也靠得更近。

“慕之，你昨日说的话，可当真？”子淳忐忑问道。

“日月可鉴，”苏凌回答。“你呢，我仍不知你心，”苏凌止步，转头看向子淳，眼神在急切地求证。

子淳与苏凌对视着，眼波流转，情深意切，“此刻起，我夏子淳，今生只属于你一人。”

苏凌的心舒展，俊朗的眉眼间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喜悦。他轻轻牵起子淳的手，不由地心跳加快。

子淳更加紧张，眼神躲闪着，有些娇羞地地下了头。

“慕之，”她轻轻唤了一句，“有人看见不好。”

苏凌见她楚楚动人的样子，甚是心动，手也攥地更紧了。

俩人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和宁静，仿佛伞外的世界已与他们无关。

“此次回京，待我处置家当、备好聘礼后，即来扬州提亲。”苏凌说道。

子淳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他，“这么快吗？”

“我等不及了，”苏凌直白地说道。

子淳欣然点头，“我等你。”

俩人互诉衷肠，依依不舍地话别。

自与苏凌分别，已半月有余。这日，韩北齐到访，子淳热情地把他和缦缦请到家里做客。自上次京城之后，北齐和缦缦第一次相见，更觉亲近。

转眼已是初秋，虽下了几场秋雨，扬州的天气仍有些燥热。三人在院中亭下，纳凉品茶。

“子淳，真没想到你是女儿身。这个苏慕之，竟一直瞒着我。”韩北齐说道。

子淳笑笑，看向缦缦，“也好，听说你把我当情敌，也让你有些危机感。”

玩笑过后，子淳关切地问道，“慕之怎样？”

“他啊，一切都好，正收拾他的金银细软，书本字画，准备变卖家宅，搬来扬州。”韩北齐说道，“我是真没想到，他这次是认真了。”

“怎么说，他对别的女孩子也好过？”缦缦替子淳问道。

“只能说，为他痴迷的女子太多。”韩北齐说道，“我见过多少青楼名妓、大家闺秀曾向他示好，他从无任何回应。多少名门望族想招他做女婿，都被他一一拒绝。他这人，有些怪，他的一幅普普通通的字画，能卖上上百两银子，他却从不稀罕。每日只在家中吟诗作画，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偶尔唤上三五好友吃茶喝酒，便算热闹了。”

韩北齐笑着摇摇头，“我一度以为他已看破红尘，早晚出家。没想到，原来他是个如此痴情的人。”

子淳笑笑，心中暗喜。

“那你呢，身边是不是很多莺莺燕燕？”缦缦严肃地看向韩北齐。

“没有。只是父亲曾有意撮合我与户部侍郎胡大人的女儿成亲，被我回绝了。”韩北齐说道。

“当真？”缦缦问道。

“千真万确。天地可鉴，我心里只有你。”韩北齐说道，态度极其诚恳。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缦缦心中窃喜，露出满意的笑容。

子淳看着两人，也欣慰地笑笑。

“北齐，听说你这次来是与郡王商议边关之事？”子淳问道。

“是，自从郡王率领的羽林军上次大战告捷，边关这半年安定和平，再无冲突。我此次来是奉皇上旨意与郡王商议边关驻兵的事。”

子淳点头，举起茶杯，“愿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三人共同举杯，以茶代酒，尽兴而归。

花魁的事告一段落，子淳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不同的是，她的心里多了一份期许，让她走起路来都觉得轻飘飘的，好不快活。

只是这几日，上学放学的路上，子淳总感觉有人在跟踪她。她将此事告诉缦缦，俩人约定好这几日乘轿出入，多加小心。

这一日，子淳下了学堂后，又来到了潇湘书馆。

书馆门前的巷子太窄，子淳便让车子停在大路上，下轿步行。书馆和夏府隔着一条街，子淳便让车子先回，准备稍后步行回府。

店里没人，只有嘉志在。看到子淳，嘉志喜出望外，“子淳，今日怎么得空过来。”说着赶紧给她倒茶，“获封花魁的事，还没来得及恭喜你。那天我也去了，你的表演惊艳众人！对了，还有，上次去京城帮我带书的事，还没谢你。”

“多谢，”子淳接过茶，“今日下课早些，缦缦有事回府，我到你这里来清净清净。”

“好啊，今日店里没人，二楼的位置还给你留着，”嘉志说道。

子淳点头，径直上了二楼。如往常一样，坐到书桌前，拿出笔墨，想给苏凌写一封信。

“慕之启。奉别半月，思仰无穷。近日北齐到访，闻汝俱安，吾之所念，慰如心颂……”

正写时，忽闻楼下有脚步声，接着传来嘉志的声音，“你们是谁，干什么！”随后“砰”的一声，便没了动静。

子淳顿觉不妙，四处看去，二楼只有一个出口，她便赶忙躲到屏风后。几乎同时，听到了窸窸窣窣上楼的脚步声。子淳紧张极了，连忙抓起旁边的砚台，屏住呼吸。

脚步声到了二楼，越来越近，子淳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忽然屏风前一个黑影闪过，来不及多想，子淳用砚台狠狠砸向那人的头。

来人应声倒地，子淳立刻拼尽全力向楼梯跑去。刚跑几步，突然肩膀被人劈了一掌，子淳只感觉天昏地暗，瞬间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