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4日，晚。

慕行云将两腿架上值班室的桌子，身体往后随意一仰，那老旧的红漆椅便只余了两条后腿颤颤巍巍地撑在地面。他拿过桌上的卷宗，翻看起了乐浮生这一年来经手的案件。

八点五十三分，值班室的电话响了。

“喂。”慕行云看了眼时间，随后接起。

那是一个报警电话，报案人称，位于城郊的启臻工厂发生了凶杀案。

九点，慕行云一行人到达工厂后，依报案人所言迅速找到了事发的十三号车间。

车间的门彼时四敞大开，内里更是灯火通明。只一眼，慕行云便发现，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圆形蓄水池，而蓄水池里，正躺着一具尸体。尸体为女性，身上着一条干净的白色连衣裙，两腿蜷曲，双手环膝，头部低垂，呈侧躺状。

蓄水池的前方，则坐着一个人。觉察到警察的到来，那人并未有所动作，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池中尸体，而后嘴角处渐渐浮起了笑意。

莫河二话没说，上前几步便将那人的手反扭到了身后。

那人很配合，甚至还微笑着做了一个自我介绍，道：“我叫盖一念。”

慕行云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拨通了乐浮生的号码，“有人死了，尸体看上去......”说着，他又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微妙的怪异，索性作罢，“你来看一眼吧，在城郊的启臻。”说罢，未等对面的人有所应答，慕行云已经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这工厂的老板......是什么人啊？”慕行云一手叉腰，一手挡着眼睛，望着池中尸体没头没尾道。

“他......我......我回去就查。”正在一旁忙着拍照的莫河陡然听他这一问，有些紧张，下意识以为自己这位师父又在乘机考校。

“商人逐利。”慕行云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继续道，“灯整这么亮，不花钱的吗？”

“啊？”莫河一脸茫然，抬头看了眼顶上的大灯，心中疑惑，难不成这灯碍着他老人家的眼了？

莫河如今已越来越能够理解众人在三个月前得知他将由慕行云负责带教后看他的眼神了，那是同情。

慕行云，就不是个正常人。

“阿嚏！”慕行云正往门外走，突然就打了个喷嚏，他不在意地抹了把鼻子，忍不住自我夸赞道：“带病工作，多感人啊！”

今夜工厂的晚班，顶楼的几个车间显然都没有被用到，慕行云于是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了隔壁位于走廊尽头的十四号车间。但他只是打开灯瞧了一眼，便从里面退了出来。看到警戒线外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几圈的工人，他又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而后走近一人道：“这位大哥，跟您请教个问题啊，你们十三号车间的灯怎么比十四号的亮那么多？”

“哦！因为十三号车间负责的那道工序啊，比较复杂，要求精细，容不得马虎，所以那灯就比别处的亮些。”大哥挺热情，末了还神秘兮兮地问：“警察同志，杀人犯选这个房间，还跟那灯有关系啊？”

“没，就是那灯亮得我眼睛不舒服。”慕行云揉了把眼睛，随口说道。

“灯光，群众，笑意盈盈自报家门，这人挺有仪式感啊！”回去的车上，慕行云看着后视镜中愈来愈远的厂房，心中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兴奋，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有意思的案子呢。

“盖一念是工厂的人吗？”慕行云想起乐浮生曾经手的一个案件，问坐在一旁的莫河道。

听得慕行云发问的莫河瞬间就挺直了腰背，板正道：“他是一家私立医院的整形医生，而且我问了几个围观的人，都表示不认识他。”

慕行云点点头，若有所思，“记得别对外透露他的信息，包括......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其他嫌疑人，也是一样。”

第二天，法医室。

慕行云和乐浮生到后，王是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慕行云看到，尸体的四肢及颈部皆有大面积缝合的痕迹，于是问道：“被肢解过？”

“对。”王是点头。

“合着是肢解后再拼上去的。”慕行云弯下腰，凑近了瞧那些伤口，“我说怎么当时看着，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呢。“

“肢解在生前还是死后？”乐浮生问。

“死后。”王是答，“另外，缝合做得很好，应该是专业的。”

“巧了。”慕行云闻言抬头，“我们从现场带回来的人，是个整形医生。”

“那多半就是他的手笔了。”王是道。

慕行云双手抱臂，漫不经心道：“可是都肢解了，还缝起来干什么？人都死透了才良心发现，也不顶什么大用啊。”说话间，他还踱步到另一边，换了个角度看尸体，“对了，我记得乐浮生你说过，有的凶手会以艺术家自居，将杀人看作是一种艺术创作......所以，这算是某种先锋艺术吗？”

王是闻言，微皱了眉。

乐浮生将视线从尸体上收回，转头看了王是一眼。

乐浮生是学犯罪心理的，慕行云的问题对他来说没什么毛病，算合理质疑。可慕行云说这话时的语气听起来又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当年进警队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过的政审？

在许多人看来，慕行云这个人都是冷漠而缺乏同情心的，甚至还有那么点儿三观不正。

慕行云循着乐浮生的目光看向王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比较特殊的，除了这一点，还有她身上各处的锐器伤和钝器伤，凶手下手很重，但都不致命。致命的是□□。”王是将检验结果递给乐浮生，视线扫过慕行云时，他又补充说：“也就是镇静剂和安眠药。”

“□□可抑制中枢神经系统，但因为安全性差和成瘾性强的问题，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后，它在医疗上就逐渐被其他药物所替代，使用范围已经越来越小，现在主要用于抗惊厥、癫痫和治疗高胆红素血症。”乐浮生低头看着手中的检验结果，向慕行云解释道。

犯罪心理学应该不涉及用药的问题，王是看着乐浮生，略有些惊讶于他对精神类药物的了解。

“也就是说......”慕行云道，“能接触到这玩意儿的人就不多，更别说是致死的剂量。”

王是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它还是麻醉前用药。”

“盖一念的嫌疑不小。”话虽这般说，但乐浮生心里却有了其他的想法。

“死亡时间呢？”慕行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推测在1月2日晚上的七点至十点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