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队门口，莫河手握几份文件，正快步走下台阶。待望见马路对面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他不禁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而与他的小心不同的是，车里的慕行云不仅按下了车窗，摘掉了墨镜，还肆无忌惮地笑着和他隔空招起了手。莫河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毛，避开了慕行云的视线。

捉弄老实孩子总是最有趣的，慕行云心满意足，正欲收回目光，却瞥见了后视镜中一辆银色的面包车。他的左手扶在方向盘上，食指缓慢地敲击着皮面——这辆车，已经跟了他一路了。

“喏！你要的东西。”莫河上了副驾驶后，将手中文件往慕行云的方向一扔，还没正经瞧对方一眼，便谨慎地开始往四周看去。

慕行云看了一眼被扔过来的东西，然后探过头，跟着莫河的视线往四周转了一圈，道：“哇！小莫河，你现在可是出落成无情的职场人了啊！几年不见，都不先跟为师叙叙旧，一个劲儿瞧什么呢？”

“明知故问！”莫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慕大师，您就行行好，放过我成吗？我偷拿文件给你这事儿要是被头儿知道，您是天高皇帝远了，没所谓，我可是杀头的死罪啊！”说着，莫河还拿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道。

“头儿？师父啊？”慕行云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心不在焉地搭着腔。没听莫河否认，他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她老人家还没高升呢？”

“还不是受你牵连！”莫河小声嘀咕道。

“欸！你把话说清楚了。”慕行云可听不得这话，他立刻按下了手中翻开的文件，不平道，“是，我当年是留下了一摊子的烂事儿，得她老人家替我善后，这我认，可一码归一码啊！升迁的事儿，明明就是她自己赖着不想走！顾老板那都不知道动了几回脑筋了，就想着能提她上去帮帮自己，替自己分担分担。不过，这老头这么些年了居然还没成功，也是没想到。”正说着，慕行云突然想起什么，又一脸坏笑道：“局里这两天应该在给乐浮生办复职了吧？”

“啊？”慕行云的无缝转场让莫河有一瞬间的茫然，但他随即反应过来，道：“消息中旬的时候就在传了，但正式文件还没下来。”

“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回头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这些东西呀，是乐浮生管你要的，如此，小命可保。”慕行云拍拍手上的文件，又拍拍莫河的肩，善解人意道。

“呵！”莫河干笑一声，干脆放弃了抵抗，“您想得倒是周到。”

“那是自然。”慕行云只当听不出他话中的讽刺，满脸笑意地扮演着一个好师父的角色。

莫河看了一眼文件，又将视线落到慕行云低垂的侧脸，话再出口时带了几分犹豫和扭捏，“那个......说认真的，你要这些东西，不是真打算重查十年前启臻那桩旧案吧？盖一念可都要刑满出狱了。”说着说着，他的语气里就忍不住带上了些生气和委屈，“你七年前一走了之，什么都没做，现在突然良心发现了？”

慕行云抬头，盯着莫河看了几秒。他想他大概知道莫河在计较什么，但他只是正了正身形，然后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还和以前似的这么别扭？小莫河，想关心别人的时候呢，一定要好好说话，否则对方是收不到你的心意的。得亏是碰上我了，懂你这份情，回头记得烧根高香，好好谢谢人菩萨啊！”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莫河气道，“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慕行云无奈，苦笑道：“你已经是第三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怎么，我就这么不招你们待见吗，每个人见了我都要仔细盘问一遍？就不能......开开心心地敞开怀抱，欢迎我回来吗？也让我感受一下人情温暖。”

“不是......我......”莫河知道慕行云是个孤儿，当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他笨嘴拙舌的，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补救，期期艾艾了半天，愣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慕行云瞧着莫河脸上的神情，怕自己玩笑开过了，于是放缓语气道：“你不是猜到我为什么回来了吗？”

“那为什么同样的事，非要等到七年后才做呢？明明早在七年前，我们就发现证据有问题了啊！”虽然话语间已没了方才的锋芒，但莫河却仍是不依不饶。

“难道你真以为，你师父我是直到七年前——盖一念都判刑三年了，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案子有蹊跷的？”

“什......什么意思？”莫河这才恍然大悟，“你一直都知道盖一念不是真凶！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据理力争，翻案还盖一念清白？或者，为什么直到七年前才从警队离开，畏罪潜逃？”慕行云知道莫河要问什么，不待他说完，便接了他的话道，“乐浮生自始至终都主张盖一念不是真凶，这你应该知道吧？”

莫河犹豫着点了点头，疑心自己这鬼话连篇的师父是不是又在给自己下套。

“乐浮生努力了那么久，甚至连盖一念被判了刑，一切尘埃落定了，他都没有放弃，可是然后呢？有然后吗？找不到其他证据，揪不出真凶，主张就只能是主张，起不了任何现实层面的作用。而乐浮生呢？精神分裂，然后被停职，紧接着住进了三院。往好了看，他算是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倒还不赖。你觉得你师父我，会比乐浮生更聪明吗？”话到此，慕行云突然粲然一笑，“当然，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为师会很高兴。”

莫河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怎么就能没一点儿当人师父的样儿，正经不过三句。

“更遑论下场了。”慕行云两手一摊，接着道，“别忘了，这案子当年是由我主责的。试想一下，我在享受完掌声之后又跳出来告诉大家：盖一念不是凶手，却又迟迟找不出真凶，你觉得大家是会赞我一句坦荡有担当呢，还是会唾弃我贪恋虚名博人眼球？你觉得我的下场会比乐浮生更好吗？”

莫河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被慕行云说服了，但心中的正义又让他无法就此罢休，“所以一句无能为力，便让盖一念坐了十年的冤狱？”

“冤？”慕行云失笑，道，“你也干这行这么多年了，你告诉我，你真的认为他一身清白吗？你真的觉得在他过往的那些医疗纠纷里，他没有一点儿责任吗？”

莫河自知理亏，在这一点上说不过慕行云，气道：“既然早知有问题，那你七年前大半夜的搞那一出又是为了什么呢？”

“做给你看的啊！”慕行云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顺便证实一下1+1确实等于2。”

“那做给我看又是为了什么呢？”莫河憋着一口气，针锋相对道。

这一问，可谓正中慕行云的下怀，秀演技的时候到了啊！只听他语重心长道：“为了长江后浪，能推前浪啊！我花了三年，让你能够独当一面，就是希望你能完成我和乐浮生没有完成的事，填补我们未竟的遗憾。那天晚上一场戏，算是我给你心上种的一颗种子吧。”末了，慕行云还补充了一句：“要不然我早八百年就离开警队了。”此一句，既契合了自己平日的语言风格，又让自己这个用心良苦的良师形象更有说服力了，慕行云对此，甚感满意。

莫河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师徒情冲昏了头脑。如若不然，以他这些年办案练就的敏锐嗅觉，他立刻便能发现，慕行云当年离开的时间，是紧跟着乐浮生恶化的病情的。同时，他也会意识到，虽然说了大半天，但慕行云却始终未向他袒露自己回来的直接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