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浅真与柳燕别有默契地架起出神的杨千月拔腿就跑，杨千月茫然地跟跟着那两人狂奔一阵，他回头看向那道近在咫尺的金光，道：“不是她。”
“啊？”柳燕刹住。
“那是谁？”杨浅真回头。
三人远远看见一顶着龙角的男子在街尾骂骂咧咧，嘴里喊着白虎的名字。
杨千月觉得那人声音耳熟，却一时有点记不清这是谁。
“白虎那小子又跑哪里去了？怎么刚闻到你的味人又不见了，这么能跑，猴子精变的吗？该死的！”
不一会儿，二人目光相接，碧水一眼认出了杨千月和柳燕，这不是那两个把他放出龙潭的凡人吗！过去了这么久，没想到这俩居然还活着，不赖嘛。
于是，他扬起下巴朝三人喊道：“喂，那边的家伙，看样子那一战过后白虎真放过你们了？不错嘛，呵呵，当然了，若不是我为你们降下了天灰，你们肯定是赢不了白虎的……这可是救命之恩啊，可不得好好谢谢我？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听这熟络的语气，杨千月总算想起来了，他是那位被关在龙潭的碧水龙君。
三人默默上前。
杨千月拱手行了个礼，道：“龙君那日的帮助令在下感激不尽，见到龙君依旧安好，并未被关回龙潭，真是可喜可贺。”
碧水脸色难看地瞅了他一眼，道：“哼……你小子，阿谀奉承的话点到为止吧，我问你们刚刚是不是和白虎在一起？他人哪去了？”
“白虎刚刚确实在此处，但是他一向来无影去无踪，要我们说，我们也不清楚，但离不开在这座城周遭……”
“哼，没走远就好。”碧水说着，轻点地面将身子悬在了半空，湛蓝的眼眸缓缓合上，头顶的龙角似乎变长了许多，不一会儿他便睁眼落地：“啧，怎么又在和人打架？”
“白虎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他似乎正在某处和一只鸟对骂，那个领域很诡谲，似乎在这城中，却又不在。”
“这是什么意思，若在？”柳燕说了个冷笑话。
三人齐刷刷看向她，她忍不住自己笑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尴尬。
杨浅真则陷入了沉思，怀疑这白虎不会是在和玄翙争吵吧，明明前一秒还嘱咐他们别去招惹她，下一秒他自个儿就跑去和人对骂，这还真是……
碧水抱着手臂一脸困扰，仰天长啸：“混账白虎！不想见你的时候天天来找我，现在要见你又藏起来！”
杨浅真：“恕我直言，龙君您为什么要找白虎？”
“告诉你们也无妨，我这不闲得慌回了躺龙宫，结果发现我家那几个都被天兵杀了，我要上天和那位天君讨要个说法，毕竟是天君，我一龙之力还是太过弱小，想找个厉害点的兄弟撑场子，放眼望去这人间都被天谴洗净了，厉害的家伙都在天庭，只有这里有一个白虎，我自然就来找他了。”
没想到这碧水龙君有事是真说，毫无保留地把前因后果掏了个干净，全然不在乎被谁听了去，明明是个灭门惨案，在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死了几条小鱼小虾一样轻松，也不见得他脸上有任何哀戚。
杨千月看着他那淡然不屑的神情，不由得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的他对待死者是否也是这副姿态……高高在上，不屑一顾，铁石心肠。
即便那是自己的家人。
他又想到了那天，烟雨蒙蒙，他和李风间一起到了杨氏府邸，还没进去他就已经知道里面会是哪样的景色了，所以他对廊前庭院后的尸山血海全都熟视无睹，甚至颇为淡定地点了点人数，一个两个三个……看到杨千言那具腐烂到爬满蛆虫的身体时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他觉得眼前这些“人”全都不像人，根本无法把这些散发着恶臭，腐败得恶心的东西和人联系在一起，所以他没有流泪，即便心里似乎有那么一点悲伤，他也根本哭不出来，和眼前的碧水多么相似。
只不过碧水本身是龙，只有凡人才会有孺子将入于井的怵惕恻隐之心，他没有人类的情感无可厚非，但杨千月这样的心态……是否算是一种异端？
柳燕注意到他一直在走神，不由得撞了撞他：“喂，你最近是不是太容易发呆了，想什么呢？”
他回过神，眼底平静：“没什么，我想休息了。”
“哦，原来是累了，我带你找个地方睡一觉吧，让他俩聊去。”柳燕说着，笑盈盈地挽着他的手臂走了，留下杨浅真还在和碧水侃侃而谈。
听了这些天无骨城里发生的事，碧水气得发笑：“你说什么？天君连鹿蜀都下得去手？！啊哈，真是个疯子！”
杨浅真不知可否：“龙君大人……我想知道一件事，凡人封神之后真的会清净六根吗？”
“这是当然，如果不舍去那些凡人才有的念头，神和人有什么区别？你这是在问什么狗屎问题。”
“……龙君大人还真是，妙语连珠。”杨浅真刮了刮鼻子，虚心求教：“我还想知道，天神有没有可能还保留着凡人的意志？”
“封神的规矩都是天君立下的吧，你问我，我可是龙啊，和天上那群家伙没啥沾边的，我只是为了方便行事才变成人的模样。”碧水似乎不是很想和他继续这个神和人的话题，转而看向城中心的琼霄殿，说道：“等不下去了，我现在就要见白虎！我看和你们也挺有缘的，这个赏你了，有缘再见吧。”
他说着丢给杨浅真一片金贝，闪电般掠过他身侧离去。
风风火火的样子和白虎倒是很像，但脾气似乎比白虎还火爆，很难想象这俩碰到一起会有多吵。
杨浅真捻着手里那片薄如蝉翼的金贝，喃喃道：“问不出什么，我们走吧，柳燕……柳燕？”他回头，才发现那俩已经走远了。
“你们等等我啊！”
朝辉之境，四方溢彩，霞光璀璨，如日初升。
这里是玄翙的心境。
此刻她的领域中进入了一位不速之客，看着面前的白虎，玄翙面色平静：“白虎，不惜代价闯入我的领域，不会真是为了鹿蜀做到如此的吧？”
“你曾经不是这样的，玄翙，为什么要听从康回？为什么要杀鹿蜀？”白虎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愤怒，双手紧握成拳。
玄翙闭上了太阳一般的金眸，“回去吧，白虎。”
“你必须给我个解释，不然……你就协助我，对抗康回！”
“吾可不会为了凡人对天君出手。”
“凡人？哈哈哈！这世间哪里还存在凡人！天谴不是已经将他们洗净了吗！”
锋利的金羽忽然擦过白虎脸颊，金色的血线自他眼角淌下，残留着灼热的痛感，一时难以恢复。
玄翙睁眼：“吾只是在践行大道，为了遁入至纯至空之境，必须创造出真正无暇的三界，这是天神应当的责任，白虎，你也对天谴存在异议吗？你觉得凡人这样污秽的存在不该被抹除？”
她的声音冷漠无情，不见其唇口的起伏，眼前的神仿佛一具栩栩如生的偶。白虎知道她已经除净了身上所有不属于神的情绪，变成这副无情无义的样子，这就是她所期待的吗？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神明？不，玄翙她被康回控制了。
“姐姐，住手吧。你清醒一点，你肯定是忘记什么了！凡人不是你的敌人，鹿蜀也不是，你看看我，你还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对我笑过吗？”白虎苦苦哀求道。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只见她轻挑指尖，捏诀施法，白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下大感不妙，正欲逃出这方境界，一念之差，为时已晚，眼前恍然全黑，浓墨重彩的雾气将其掩盖，白虎嘶吼着，竭力挣脱了这黑暗中的束缚，转头却对上了一轮巨大的金色太阳，就这么孤零零地悬挂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他一时怔住，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血淋淋地立在他的眼前。
“这是……你？”白虎看着面前着轮仿佛会呼吸的巨大金日。
他终于知道自己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金色的太阳忽然转动，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白虎整个身躯便被消融吞噬。
玄翙轻描淡写地滚了滚眼珠子，而后悠悠地闭上双眸，继续她的修行。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凡人的词句，尚有可取之处。”
琼霄殿。
“消失了，白虎不见了！”
刚追踪至琼霄殿的碧水忽然顿住，他看向四周，妄图从这片琼楼玉宇中寻得他的蛛丝马迹。
没有，一丝气息都不在了，那个奇怪的空间也关闭了……难道说白虎死了？！
碧水大惊，忙不迭地用术法将自己的心音传遍无骨城：“白虎！你给我出来！”
“白虎，你小子还活着就来见我！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你不会真死了吧？！白虎！”
“呃……啊啊啊啊！”一阵骇人的惨叫忽然传至碧水耳中。
他猛回头，只见身后赫然展开一片金色，某人的身形渐渐从中浮现。
来者不善——
金羽如刀枪剑戟向他袭来，好在碧水心下早有预感，一个腾身便化作白龙逍遥离去。
可那金光中出现的人似乎不打算放过他，无处不在的杀意环绕在他周身，他回头只见一张女子的面容赫然出现在他眼前，一只瞳孔正不断淌下鲜血，乍一看之，甚是刺激。
碧水二话不说一声龙啸震开了她。
“找死。”那女人瞪大双眸，抬手按住了那只泛着血光的眼瞳，手指化为尖利的爪生生剜下了那颗金色的眼珠子，眸光中有一头白色的老虎在其中晃荡，幽灵一般软弱无力，似即将被吹灭的烛火。
玄翙本可以直接捏死白虎，可她念在他俩是旧相识才没有赶尽杀绝，而是选择将其囚入眼中，本来只需等待千年便可放他出来，结果旁生枝节不知哪里来了条龙喊醒了白虎，此刻白虎正在她的眼中徒劳而无力地挣扎，妄想着突破她的禁制。
“哼，徒劳。”她冷漠的捏紧了金目。
里面晃动的白虎影子赫然染上血色，紧接着，便一动不动地沉入其中，不见身形。
“交出白虎！”
随着一声嘶吼，一阵猝不及防的龙啸扑到玄翙身上，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若非她现在是神躯，不然早就被这股力量震为了齑粉。
万万没想到那条逃逸的龙会折返回来，一片混乱中，玄翙这才意识到她的金目被那条龙席卷而去，此刻对方已然消失，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苍茫浩瀚的星芒在她周身闪烁，此刻已经接近第一重天门，她低头看向无骨城中那群蝼蚁，等待他们无力的反抗。
碧水携带着玄翙的金目一刻不停地奔逃，不一会儿便已经窜到了海之角，这里碧波粼粼四处环海，只有几块突兀的漆黑礁石矗立其间，小山一样，碧水累极盘踞在一处崖上，吐出口中的金目，只见里面的白虎气息尚在，但是已然没有了意识。
这可如何是好，万万没想到这玄翙下手这么狠毒，如果不是他来得及时，那疯婆娘恐怕真要把白虎掐死在这眼球里。
他思来想去，冰冷咸腥的浪花一阵一阵拍打在他的龙身上，他的思绪也逐渐清晰，盯了白虎好一阵，他默默地吐出一口长气，终于下定决心用自己的龙珠试着救救白虎，或许有用呢？反正现在人都被他抢过来了，要是白虎一直不醒他还得一个人对付玄翙，那可就真完蛋了。
想着便吐出了自己的龙珠注入金目，酝酿了好一阵，碧水胆战心惊地盯着白虎的反应，一边还要防备玄翙突然杀来，好在……白虎没让他担心太久。
此刻的无骨城，杨千月刚进屋睡下，柳燕与杨浅真二人则在弄堂中歇息。
“刚刚那边好像闪过几道光，你们看见了没？”柳燕忽然说。
“是玄翙和碧水。”杨浅真端着书头也不抬道。
柳燕一脸震惊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这你都看得见？”
“不是看见的，是感觉，他们的气息很强，就像一颗火药被丢尽了平静的湖水，很难让人不注意。”
“浅真，你现在说话的样子还真有那么点仙人的模样了呢，照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感觉得到了……”柳燕闭上眼睛，蹙着眉“感受”了一阵，猛然睁眼，笑着凑到他眼前：“不会吧不会吧，我真的能感觉到啊！我是不是就快变成仙人了，然后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飞来飞去！”
“如果白虎没有骗人，上了天庭后确实可以。”杨浅真翻着手里的典籍，指着上面的字迹道：“仙者，恒长者也，有飞天遁地移山倒海之能。”
“我只要会飞就行，遁地什么的还是算了，万一不小心下到地府我可是会害怕的。”
“唔……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这些都是要靠修行的，初次飞升的仙人很多都掌握不好仙术，坠下云端的比比皆是。”
“啊？还要学啊！本姑娘最不会干这些麻烦事了——话说你从刚才开始就在看什么书啊？给我看看！”柳燕说着就伸手去夺，全然忘了自己不认识几个大字的事实。
杨浅真翻过手中的书籍，笑着看向她：“话本子里写的！你别当真。”
“你骗我！”柳燕恍然大悟，这小子居然在和她讲故事，亏她还当真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马上就要大战了，他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看话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