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当当’

皇帝一时心急，火急火燎地起身，碰到了茶壶也不在意，“你说什么？”

梁九功带着人跪在皇帝下首，佟佳贵妃宫里报信的宫女是跟在主人身边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面对皇帝时也不畏畏缩缩，三言两语就说清了佟佳贵妃的状况。

那日自皇帝将九公主抱给佟佳贵妃抚养后，贵妃的精神还真的一天天的好起来了，不过自幼贵妃身娇体弱，病的反反复复，太医每日一看，药吃着可是一直不见好，直到最近几天尤为严重，方才佟佳贵妃已经气若游丝。

胤禩默默眨眨眼，盯着身上湿漉漉的茶渍，仰头看着着急欲走的康熙，胤禩抽出帕子搽干净黏糊糊的茶叶，等皇帝一走他便要沐浴更衣。

“快，快去备撵，还在等什么！”康熙吼道。

梁九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扯住宫女的胳膊小跑出了殿门。

康熙压抑下心中涌现出了一丝冷漠的期待，“要是佟佳氏真的不行了……”

“说明这个世界可以改变。”胤禩用帕子包住捡的茶叶捏成一团扔在地上，目光落在皇帝身上补充说。

道破了康熙其实一点不在乎佟佳贵妃性命的事实，他只是觉得事情脱离了轨道，有点不受控制了，毕竟按照原本来说佟佳贵妃应该在两年后因病离世。

皇帝眼睛幽深不可测，此时他已经平静下来，好像刚才暴躁急切的人不是他，估摸着辇轿差不多到了，康熙禅了禅衣袖出了门。

待屋中寂静，胤禩轻叹一息，在无人空荡的殿内很快消失。

时隔几月，御辇重新抬入翊坤宫，分明是夏季，草木郁郁青青，可这偌大华贵的宫室平白带着一份死气，药味浓的几乎要溢出翊坤宫的四方天空。

落了轿，康熙抬头望了眼高处挂着的满汉双文牌匾，入了宫门。

隔着珠帘再次瞧见佟佳贵妃卧在床上的身影，皇帝罕见的停了脚步，感受到了生死的无奈和对表妹的淡淡愧疚，他明明知道自从表妹在几年前流掉了一个胎儿便不能再有孩子了，胤禛成了表妹所有的感情寄托。

可他依旧为了防患于未然把胤禛从表妹身边带走，也绝了她的生机。

康熙叫了床上的女人，“表妹，你瘦了。”

女人身姿朦胧，一动不动，面朝床内而睡，似乎根本没听到皇帝的声音。

康熙不恼，眼睛环视一圈，屋两面的窗户因着宫主的病体只是开了一道小缝，健康的皇帝没带一会儿就闷得慌，脂粉气和药味交融在一起，墙角的一盆小玉兰已经枯萎。

“表妹，朕来了。”皇帝重新说了一声。

良久，女人搭在褥子上的手动了，声音哑涩，“皇上来了啊，恕臣妾病榻缠绵，无力起身。”

皇帝坐在佟佳贵妃的床上，拉起她长久不见阳光苍白的手，这只手养尊处优，往日佩戴着精致闪亮的金银翡翠，现如今为了维持贵妃之躯的最后荣光，挂了只白色的和田玉，一时间康熙有些分辨不出来究竟是表妹的手更白还是和田玉更白。

握紧了细瘦松软的手，“朕永远不会怪罪与你。”

佟佳贵妃睁着疲惫的眼睛，呼吸微弱，她或许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今日面对皇帝的虚伪语言头一次置之不理，这是对皇权的不敬，佟佳贵妃在心里冷笑，谁管他呢！

她几乎要掉下泪来，右手被包裹的温热是那么真实，佟佳贵妃抽回手，“翊坤宫寒碜，臣妾更是久病不愈，要是过了病气给皇上不好了。”

康熙攥紧了空荡荡的手心，看着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的表妹，“再叫朕一声表哥吧，最后一次。”

佟佳贵妃闭上眼，嘴唇嚅嗫。

皇帝耐心的等了会，宫内有的是两人的呼吸声，为佟佳贵妃捏了捏被角，“表妹，你好好休息，封后的旨意朕明早送来。”

“还有胤禛，朕叫他来给你侍疾。”

临走前皇帝瞥了眼表妹，知道这估计是最后一面了。

“表哥”

佟佳贵妃的声音虽轻，可康熙还是扑捉到了。

“哎，表哥在。“

天黑了，夏日的夜晚朗朗无月，梁九功迎了上来，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屋内呆久了，他的思维跟着混沌不少，凉风微吹，康熙侧身望向慢慢合拢的殿门，“走吧。”

胤禩沐浴后仅穿件雪色中衣坐在窗前，高明在身后拿着巾子为主子擦着头发，“主子该剃头了。”

胤禩闻言向头顶摸去，确实原本光秃秃的脑门上冒出了点点青茬，不过他此时可没有心思关注这些。

佟佳贵妃也应当是他的养母，虽然此生康熙没把他指给佟佳贵妃抚育。他一生中有一位亲身母亲和两位抚养母亲，在良嫔身份低微不能养育他的时候养母就代替了生母的权利，惠妃是一位，佟佳贵妃是一位。

哪怕佟佳贵妃去世的早，她在胤禩心中的地位却是无可后非的。而现在，胤禩要眼睁睁看着佟佳贵妃提前玉陨香消，其中滋味谁人懂。

外面路上的宫灯一盏盏亮起来，胤禩明白康熙回来了，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胤禩吩咐高明下去歇息，亲自吹灭了蜡烛借着薄弱的光朦朦胧胧入了睡。

皇帝回乾清宫后没有第一时间沐浴，写下封后的诏书，康熙知道他与表妹的情缘了了，“梁九功，明个一早你就把去翊坤宫宣旨。”

梁九功接过皇帝递上的明黄色圣旨，内心感慨，陛下这是让自己替他送贵妃娘娘最后一程。

“你明早去的时候记得把四阿哥带着，让他见他额娘一面。”沉思片刻皇帝如是说道。

“嗻”梁九功小心翼翼把圣旨放进盒中捧了出去。

金乌冲破黑夜中广寒宫玉兔的制约撒下了一天的第一束光，第二天了。

在床上躺了许久甚至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判断日月交替的是院中的漏钟和宫仆的行动，若非昨夜皇帝的突然到来，佟佳贵妃一时都感觉不出来，原来自己快死了呀。

就像……就像太皇太后，像阿玛额娘，像普通人一样死去，也许是不一样的，她会是皇后，哪怕是追封，亦是皇后，离不开这四方天地，那就做之中最尊贵的人吧。

宫室里没有人守着，佟佳贵妃挣扎着下了床，碰了碰凋零的玉兰，妃嫔自戕是大罪，难为这株无辜的草木替她饮下了不愿继续服用的药。

宫女们等在门外，正欲像往常一般进屋伺候贵妃洗漱，没想到殿门先一步打开了，“贵妃娘娘日安”

佟佳贵妃身形如同秋日落叶，明明阳光这般暖人，她却体会不到半分暖意，贴身宫女连忙来扶，关心则乱，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两份责怪，“娘娘病体虚弱，为何不上床躺着，让奴婢担心。”

佟佳贵妃虚弱朝从小陪伴照顾自己的宫人一笑，安抚道：“本宫在屋内躺了这么多天，再不出来见见风就发霉了。”

来春妥协了，扶着贵妃坐在花坛前，“奴婢伺候娘娘。”

佟佳贵妃眼睛中映衬着花团锦簇，低声咳了两声，“不必了，你下去吧，让本宫自己呆一会儿。”

来春眼含担心，最终拗不过主子远远候着。

佟佳贵妃微微抬首，阳光大好，可她感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冰凉，目光投向殿门，她还能等到胤禛再叫她一声额娘吗？

佟佳贵妃眼前真真发黑，指尖陷入养育万物的土壤中，像是在汲取力量一般，胤禛，快来吧，让额娘在看你一眼。

终于看见皇帝身边大太监服饰的一抹藏蓝色身影，佟佳贵妃笑了，她最后看见了藏蓝色服饰落后半步身形稚嫩的少年，少年穿着天青色袍子，是佟佳贵妃亲自给少年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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