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二十四节气，对生活在华北平原的地理选考生而言都宛如过节一样令人兴奋：无论是将理论上的现象与现实状况进行一一比较，还是了解节气文化的历史缘由与迭变，总有种“沟通古今、传承文脉”的独到感受。更何况，“冬至大如年”，把小确幸放大成真不同。

这种堪称诡异的爱屋及乌给晨跑时漆黑一片的天空无端增添了一丝可爱。

“不愧是北回归线以北地区一年中夜最长的一天，这天空黑得多么纯粹啊！”

地理课代表一声惊叹，引得文一班的队伍一阵骚动。大家纷纷仰起头来，看着这片被昏黄灯光打得愈发模糊的夜色。

陈施为下意识想反驳，现在这片天空严格意义上还属于上一个周期，但他又及时压制住了内心的杠精。

这样有什么不好，他抬头数着星星，知识总算从试卷上复苏过来，与现实相得益彰，这难道不能打动人心么？

人总要告诉自己，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是有些意义的。

班里又迎来了一位新的数学老师。小杨“肖恩”老师看起来比讲台下的学生大不了多少，一头自然卷倒真像是蜷曲着的羊毛，圆圆的金丝框眼镜总在鼻梁上呆不住：不过这应该归功于眼睛主人“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性格，不讲课的时候文文静静，讲起课来大开大合。

有一次甚至他把黑板上挂着的时钟震了下来，玻璃碎了一地；不过小杨老师已然忘我，运动鞋踩在玻璃碴子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简直让听课的人牙齿发酸。

大家倒是很快接受并爱上了新的数学老师：毕竟他是真的有两把刷子，讲课思路由浅入深、兼顾了不同水平同学的需求，课前课后乃至每个晚新闻都在门外给学生答疑解惑——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非常有梗，也是某站的忠实用户，和一帮青春期中二少年很有共同语言、聊得来。

接过小杨老师递过来的糖葫芦，陈施为颇有一种“熬出头”的感觉。年级原先任命的老曹也被调走，新上任的教导主任转性开始讲求“激发学生内驱力”，大刀阔斧采用关怀模式——看今天是冬至、又正好是周五，索性给所有老师和学生放半天假，号召大家一起“包饺砸”。

陈体委带着班里不多的男生去级部办公室领来了电磁炉、几条一人高的案板和一兜子擀面杖，回到班里的时候，发现班主任和肖恩老师一人手里一把传统的红山楂夹芝麻豆沙冰糖葫芦，正给同学分发着。“班费支持，”温钰鼓着腮帮子嚼着山楂，嘴边被冰糖染得亮晶晶的，“小杨老师还自费买了零食，待会儿包完饺子还会发。”

包饺子用的面粉和馅料、餐具按理来说是从学习食堂直接划拨，考虑到清真的问题，分为荤素两种。但陈施为注意到，各个班级的饺子馅儿其实并不一致：自班从办公室搬回来的是白菜猪肉和茴香鸡蛋，隔壁班的吴文宁拿过来的却是牛肉大葱和韭菜鸡蛋。

难道学校已经偏心到这个地步？因为他们人少、资金充足就提升馅料质量？不应该啊，H中向来是能省就省。他索性笑嘻嘻截住老沈的同桌问了一问。

“没有吧？”小胖想了一下，“应该是各班自己决定吃什么，自付成本。”

“你问谁决定的吃什么，家长吧——”

可是班费能有这么富裕吗？

每个小组被分到一块案板、两根擀面杖，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捏出的饺子形状各异。陈施为在家的时候不知道帮施女士包过多少次饺子，压皮和挤饺子都不在话下；只是每个人的份例也不过十个饺子，他早早包完第一个下锅煮熟就要开吃。

也不知道就老沈那股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仙气儿，能把饺子包成什么样子，别糟践了好东西。

他颠颠地端着自己的饭碗和糖葫芦，没说明自己其实还抱着以物易物的想法，跑到隔壁掺和一脚。等他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大校草被面粉蘸的如花猫一样的尊容。

“您老人家怎么变成这样了——皇上、皇家尊严何在啊——”

沈承庭朝他摆摆手，表示这是他自己弄的，陈施为于是笑得更欢，连带着旁边的吴文宁等人也笑起来。

“起来吧您内，”陈施为把东西往沈承庭桌上一放、撸起袖子，问清一个人的份量、三下五除二就给沈大学霸处理的漂漂亮亮。

其他同学都讶异于小陈同学的贤惠程度，给他整了个大红脸。沈仙人很明事理，主动给他分了些自己碗里的饺子；他也不吭声，反过来又给对方夹回去几个自己班里煮好的饺子，还附带送了他半串糖葫芦。

“就当甜点，我可不想吃那么多糖，肌肉线条该不明显了，影响我的帅气。”

沈承庭抬着头瞅了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一眼，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你最近都没来找我问数学了，看来新来的老师水平不错，那很好。”

陈施为先是条件反射点点头，又反应过来这话里话外的奇怪醋意，连忙解释是自己最近没遇到值得沈哥出手的问题；对方只是笑笑，没有进一步的回应。

“陈施为——”班长突然从前门探出个脑袋，“来给老师们送些饺子过去——”

“知道了，”他急匆匆把剩下的半个饺子往嘴里一塞，起身就走。

每个班级都会给自己的各科任课老师送点饺子过来，文一班亦然，不过他们还多加了冰糖葫芦，显得别出心裁。办公室里只有几个年轻教师值班，按照工位上贴好的名牌放好东西，陈施为正要往外走，就听到一段内容有趣的对话、不由得停下脚步。

“你们班的饺子居然是牛肉馅的，家长很支持班级工作嘛。”

“哪有，主要是那位沈承庭在，他很自然把这事儿揽过去了，家大业大，人也可以，真有这种出生就在罗马的人。”

“是啊，之前组织的那次师生统考还是他推动的，你看他人挺温和的样子，一下子就把他们原来的那个数学老师拉下去了、那位老师背景多硬呢。”

“毕竟结果不好看，一百五十分的题目拿五十分、还带着最重要的两个班，对学生家长不好交代。”

陈施为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没想到对方平日里不显山不显水，原来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但老师们后面说的事情更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你们班图个红红火火的好兆头，还给拿了一串糖葫芦，也挺富裕。”

“陈施为妈妈一向支持他们班里的事情，之前运动会的时候还赞助了很多肉饼，回头我还想问问她是从哪家店买的，怪好吃的嘞。”

小陈同学没再听下去，他现在心里满是疑问：之前老李主动对他释放善意，保不齐就是因为施女士在背后运作——不然就他这个臭石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人家为什么要在意呢，一个班有那么多学生。但老李已经提前退休离开了，他的这个疑惑也变成了个无法证伪的猜疑链。

至于沈承庭，陈施为来到楼下，看到对方站在班级门口等着自己，也不想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下午有学校提前在博雅馆举行的跨年文艺汇演，”沈承庭随意掸去陈施为校服袖子上沾上的面粉，“怎么还把手缩进袖子里？是不是没吃饱？”

小陈同学本来是因为不太自在才抓着自己的衣袖，让对方一提醒才发觉自己似乎太紧张了；他沉默着摇摇头，无意间瞥见庭院里已渐成一片绒白。

“这是初雪么？”上前一步打开窗户，夹有细碎雪粒的冷风悠悠地往他衣领里钻。

“是的，正好赶在冬至，也许是个好兆头。”沈承庭上前一步站在他身侧，正好把寒意挡在窗外，“还是别突然吹凉风吧——话说回来，你下午有什么打算？回宿舍整理元旦假期的行李吗？”

陈施为见状把窗子重新关上，揽着沈挡风牌的宽阔肩膀往教学楼门口走。

“那是当然、但在那之前，”他的两只眼笑成了弯弯月牙，“你也得跟我一起感受一下新雪、别以为我没看出你对雪的兴趣——”

调皮的小陈同学从阶梯上一跃而下，差点滑了个跟头；他随手抓过旁边枫香树上积攒的雪花团成个压实的球，投向还站在台阶上的沈“淑女”，不过力道把握地正好，它轻轻地擦着目标的肩膀而过，在深色的羽绒服后方散成一片白烟。

沈承庭无计可施，他算看明白了。如果他不顺着对方的想法痛痛快快打一场雪仗，陈施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要是让其他同学看到这个滑稽的场景，恐怕他们余生不会对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抱有欣赏的滤镜：两个已经抽条的高中生像五六岁的小孩儿一样在下了雪的庭院里乱窜，还拿学校的花草树木作掩体，相互投掷拳头大小的雪球。

说他们幼稚吧，又没有一个人上头到抓起一把雪直接塞进对方的衣领里面，分明把握着分寸；说他们成熟吧，两个人又都莫名享受着这种氛围奇妙的对峙，像第一次跳交际舞的舞伴，互相摸索探寻着对方的底线和想法。

最后陈施为不得不举起双手向沈大学霸投降：他满头大汗冒着热气，鼻尖和脸颊红扑扑的，不得不微张着嘴喘气。

“够了够了，”他舔舔发干的嘴唇，“我真服了你了，沈承庭，你是非得在每件事情上都争第一吗？还是说，你之前没玩儿过打雪仗，这么兴奋——”

沈承庭笑着向他这边走过来，给他借力；此刻在对方的眼里，连他脸上的梨涡都不怀好意，更别提那一双闪着微光的深邃桃花眼，简直不讲道理。

“谢谢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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