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刚请假那几天，柴炎曾经试着和方木打过电话，问问他过得怎么样，问他还有多久回来。

但方木实在太忙了，有好几次都是在忙音占线中，为数不多的一两次打通电话，都是聊不了两句就听见方木那边的人在催他赶紧上车、赶紧去后台化妆、赶紧去更衣室换品牌衣服……

平均通话时间不超过两分钟。

见方木忙得脚不沾地，柴炎也不好再打扰他，自己默默搜索方木的近况就行了。

只是默默的次数太多，换来的便是柴炎越来越频繁地握着手机发呆，对搜索方木这件事情感到越发地索然无味。

他想亲自去见一次方木。

哪怕就一次。

这一年的春节来的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早，虽然很不幸他们的寒假时长只有十天限定，但幸运的是初一到初七整个春节最热闹的七天，都包含在了这十天寒假里。

每个学生都可以过完这个完整的新年。

除夕的清早，医院住院房里，护工正在给黎芸擦脸，柴炎提着两盒蒸粉进来，分了一盒给护工。

蒸粉是荔阳一带的特色早食，有时候也叫肠粉，吃的人很多，在老百姓中极受欢迎，柴炎在肠粉店排了半小时的队才终于买回来了。

“这些日子辛苦了。”柴炎道谢的语气很轻，“多谢。”

护工第一次吃到雇主买的早餐，受宠若惊，连连说这是她应该做的。

“照顾好失能的病人是你的本职工作。”柴炎把蒸粉放在小桌子上，“但照顾到哪种地步，尽心尽力到哪种程度，取决于你。”

“你把我妈照顾得很好，虽然我经常不在医院，因为我要上学，但偶尔我会在手机里看监控，每次都能看到你在我妈身前忙前忙后。”

护工讶异：“您在病房里安了监控？”

“早就安上了。”柴炎看她一眼，说：“不过别误会，不是不信任你的意思，只是我需要知道我妈在住院病房里的实时情况，有监控能更保险。”

“噢噢。”护工也没往雇主质疑她那方面想。

不过就算质疑她或者提防着她点也没啥，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受到监督是正常的。

她年纪比黎芸还大，做护工做了几十年，各种各样的奇葩雇主都碰到过，柴炎已经算对护工很不错的了，从没刁难过她，也不会有事没事就来找茬挑刺，责备她这没做好那没做好的。

打工人可能或多或少都有点逆反心理，雇主越是爱来挑刺找茬，她就越感到烦躁，反正不管做成什么样都要被逼逼，那干脆随便干干得了，有什么必要那么上心。

但像柴炎这种从不多管闲事，也不多嘴多舌强行“指导”她的，护工反而会感激，觉得自己碰到了个通情达理的好雇主，不能辜负人家，对待失能病人的上心程度自然直线上升。

不过对她最好的其实不是柴炎，而是那个每次来都戴黑口罩黑帽子一身黑的小伙子。

那个小伙子每逢节假日都会给她带红包来，数额不多，也就两三百，但礼轻情意重，重要的是人家能记得她，有这份心意。

除了最简单直接的红包，每次来还都会带一点新鲜的时令水果给她，感谢她一直以来对黎芸的倾力照料。

要不是柴炎和她提到过那是他同班同学，护工差点都要怀疑那孩子是不是什么精通人性的心理学大师了，太懂得怎么用几颗枣就让别人替他卖命干活了。

招人稀罕得不行。

护工对柴炎说：“对了，最近怎么没见到您那同学了啊？”

“他家里有些事。”柴炎不想在方木的事情上给外人多做解释，随便找了借口，“过阵子才会来。”

“哦，这样啊。”护工还挺遗憾。

柴炎吃完早饭，坐在小桌子前写寒假作业。

写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叮铃铃响个不停，柴炎打开屏幕，班群里接连跳出几十条新消息。

“除夕快乐！”

“大家新年快乐啊，明天就是春节了，别忘了向长辈多要点红包，多齁点羊毛啊！”

……

一连串叽叽呱呱的祝贺之后，班里几个家里有点小钱的都在群里阔绰地发起了红包。

柴炎划着屏幕看了眼，红包金额最低的有五块，他随手抢了一个，分到了五毛钱。

突然，一个面值200的大额红包跳了出来。

只跳了一个还不够，陆续又有几十个200的红包刷爆了班群。

最后一个200块钱的红包发完之后，土豪地主方木终于现身。

芳芳：【祝大家除夕开心，微信红包最多只能发两百块，我多发几个给大家意思一下。】

五秒的沉默后，班群跟烟花一样炸开了。

【靠，这哪是几个啊，我他妈数了一下，这起码五十多个了啊。】

【嘻嘻，咱大明星不愧是大明星，壕到不行，从今往后得尊称您一声壕哥/[大拇指]。】

“壕哥”本人回应：【还好啦，只是怕有的同学抢不到就多发一点而已，既然是新年红包，那肯定得尽量人人有份。】

柴炎看到这条消息，指尖一顿，打开手机键盘，快速输入起来。

他鲜少在班群里冒泡，极个别时候在群里发消息也只是问作业或者问学习相关，因为效率高，会有一堆人回应他，不需要他点开联系人通讯录挨个问。

柴炎：【@芳芳，打算什么时候回校？】

柴炎百年难得一次的冒泡立刻激出了一堆有相同共鸣的追随者。

【就是就是，大明星要啥时候才能跟我们重新见面啊，说好的两个月，这都快过去一个半月了，开学的时候到底能不能见到你啊？】

【谁知道大明星不在学校的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没有人给我投喂好吃的了，都饿成瘦猴了，真的苦/[哭泣]。】

【别告诉我高考之前你都回不来，我会像孟姜女一样把长城哭晕的！】

方木哭笑不得：【长城怎么哭晕，是哭倒吧。】

柴炎退出班群，找到联系人置顶的方木，点开对话框。

他不太想在班群那种公众场合和方木聊太多，可当他正准备私发给方木点什么的时候，又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笔。

说来也荒诞，怎么一碰到方木，他就变得这样诡异的言语笨拙……

他还在犹豫，方木已经先他一步给他发消息过来了。

芳芳：【在干什么？】

柴炎：【刚吃完早饭，在写作业。】

可能是怕发的字太少会导致提前结束话题，让好不容易得空的方木又消失了，柴炎继续道：【你现在不忙吗？】

【忙啊，刚刚才从一场综艺上下来。】方木向他喋喋不休地吐槽，【不得不说现在的综艺真的是越来越无聊了，录制之前给了我一堆台本，到了现场只需要照着背就行了，你说背就背嘛，还非得时不时cue我，叫我配合镜头摆出点情绪和面部表情出来，我想当透明人打个盹都不行。】

柴炎：【别家明星不都是争着抢着在镜头前表现自己吗，为什么你还想当透明人？】

方木本想说因为他很困，快要猝死了，哪怕站着让他阖一下眼也行。

话到临头他唇瓣抿了抿，又在输入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最终方木的回答变成了：【因为我是一个低调的人。】

柴炎那头短暂地寂静了一会儿。

估计是在沉思这句话的可信度。

芳芳：【但再忙也得学会忙里偷闲啊，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干活吧，那人不得废了。】

【你看，我现在不就一边藏在厕所里刷手机，一边跟你发消息聊天嘛。】

柴炎：……

顿了顿，柴炎问：【你现在一天能睡几个小时？】

“芳芳”回得很快：【七八个小时吧，跟在三中的时候差不多。】

柴炎：【挺好的，睡好才有力气工作。】

两人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不像在学校的时候能聊学习聊足球聊音乐，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方木在单方面在输出，柴炎负责回应他，但至少两人之间是有磁场的，有时候甚至会因为某个相同的见解，不约而同地产生心灵上的共鸣。

而不是像现在，两个人隔着十万八千里，仅靠两部手机连接着一点微弱的联系。

他甚至都不知道方木此时此刻在哪儿，身处何地。

可能是最近他经纪公司起了防备心的原因，方木的行程不再对外公开，他超话里的站姐也被禁止公开他的路透生图。

除了方木团队里的内部工作人员和邀请他出席场合的甲方，没人知道他下一秒会出现在哪儿。

聊到最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以“再见”作为结束。

可又好像没有结束。

柴炎翻开电话通讯录，拨下方木的号码。

对方显示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柴炎挂断退出，果然看到了通知栏上方不断闪烁着的来电显示。

是方木。

他没有在给别人打电话，他也在打给柴炎。

彼此都不约而同地，只想立刻听到对方的声音。

柴炎接通，方木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激起一阵阵心旌荡漾的涟漪。

“柴二火，今天是除夕哎。”他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柴炎说：“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方木一愣：“什么东西？”

“等我见到你了再拿给你。”

“噢，看来我现在是没这个福气看到你给我准备的好东西了。”方木停顿一下，说道，“但我的东西呢，即便我现在见不到你，我也一样能交到你手上。”

柴炎正要问什么意思，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柴炎把电话暂时放在一边，仍然保持着接通状态，起身去开门。

身穿黄色制服的美团速递员面带微笑地把礼盒交到他手上：“您好，您的快递，请签收。”

柴炎回头看了眼还在通话状态中的手机，接过美团速递员递给他的笔，在收件人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关上门，柴炎回到房间里拆礼盒快递。

礼盒拆开，露出里面的白鹅绒内观，鹅绒中间包裹着两条巴掌长的小金条。

金条上盖了张粉色便签纸：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金条最保值，当做礼物性价比最高，你一条，黎阿姨一条，等若干年后黎阿姨醒来你可以去给她打根金项链。”

旁边还用乱糟糟的线条画了个不知道是笑脸还是鬼脸的玩意儿。

柴炎被方木这简单粗暴的送礼举动震撼地差点没原地跳起来，他冲过去抓起手机：“方木你是不是有……”

他那个病字还没出口，电话里一声闷响。

方木把电话掐断了。

柴炎气得几乎升天，连连给方木打了几十个电话。

全都被方木拒接了。

柴炎：……

知道要挨喷，故意躲着他是吧。

直到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方木的回电才姗姗来迟出现在柴炎的手机上。

柴炎接通电话，第一件事就是劈头盖脸给方木一顿骂，骂他脑子有坑，骂他是不是人蠢钱多，能骂的词儿全都用上了。

等他终于骂完了，声音渐渐平复下去的时候，电话那头的方木打了个哈欠，说：“气消了？气消了就听我解释一下呗。”

方木说：“我之所以送你金条，不是因为脑子有坑，也不是因为我人蠢钱多，我是真的发自真心地觉得，金条是这个世界上最保值的礼物。”

“其他什么水杯啊，钢笔啊，那些世面上常见的送礼清单，其实你都并不需要，不是吗？”

“你又不缺喝水的杯子，教室里多的是一次性塑料杯，咱们写作业写卷子也不需要用到什么钢笔，与其浪费时间精力去给你挑选那些形式主义的玩意儿，不如耿直一点，把大众心中最喜爱的东西捧到你面前。”

“如果你不想要，或者你不喜欢，你可以把它们丢了，这是你的权利，但是在我这，送出去的礼等于泼出去的水，我是不可能收回来的。”

柴炎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才说：“……方木，我真不值得这么贵重的东西。”

“呵，在我眼里你还就值得了。”他越是这么说，方木越要跟他反着干，“你就是配得上全天下最好最贵重的礼物，没有人比你更配，懂？”

柴炎知道今天是拧不过他了：“行吧，就当我先替你保管。”

柴炎说：“等你哪天破产了，我就把金条卖了资助你。”

“……”

“我才不可能破产。”方木说，“我顶多变回平民，过上和普通老百姓一样的生活。”

柴炎翻了翻自己还有一大堆未完成的卷子题册，说道：“行了，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我继续写作业去了。”

“哎你等等……”方木急忙拦住他，不满道，“你寒假不是还有好几天吗，就非得今天晚上写？”

柴炎这回终于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你有事拜托我我？”

柴炎说：“先说好，合我规矩的事我做，不合我规矩的事免谈。”

方木被他整乐了：“那你说说，什么是合你规矩的事，你规矩的底线在哪？”

柴炎说：“不损人害己是最基本的，其次是别太离谱。”

方木说：“那我肯定特别合你规矩。”

方木补充道：“不是拜托你，是邀请你。”

“我今天晚上在荔阳的万佛山拍取景写真，要不要来见我？”

他说：“我们一起过除夕。”

似是怕柴炎拒绝让他难以接受，方木提前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不来也没关系，等我回学校之后再见你也不迟。”

却没想柴炎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

声波信号跨越数千米远的距离，在方木耳边落下铿锵有力的两个字：

“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