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个人同桌以来，程千峪第二次主动和她说话。

云雨生的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侧脸，像是要一层一层将她拆开分解，无端叫人心神不宁。

“课本拿来。”

少年音色冷冽，隐含不容拒绝的意味。云雨生手忙脚乱想往桌下翻找，几乎是同一时间，他那白皙修长的大手已经重重搭在她的一叠教材上。

来不及反应，她的指腹碰到了少年骨骼凸起的手背，那一寸皮肤温热而结实，像是电流瞬间流遍她的全身，云雨生立刻便惊慌失措般弹开了。

身下的长凳被身体带着往后拉扯，与地面摩擦划开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这尖锐的声响让许诗音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看她，云雨生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程千峪淡淡睨了她一眼，眸光落在刚才拿起的小册子上——《恶魔总裁别吻我》。

“……”

他的嘴角抽了抽，很快就将它放回桌肚。

下一秒，少年终于找到云雨生的数学课本。

空白处记满了笔记，所有公式和定义被荧光笔涂上各种颜色。

程千峪神色微动，缓缓吐出一句：“笔给我。”

虽然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图，云雨生还是立刻像献宝一般恭恭敬敬将自己的黑色水笔递了过去。

她有些不安地偷觑着程千峪的表情，但他的眸光仍是波澜不惊，让人猜不出他正在想什么，只有那根水笔被他放在手指间来回转动。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云雨生终于等到了来自程千峪的宣判——

“打了三角形的题做一遍，明天交给我。”

嗯？

什么意思？

云雨生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个问号，恍神之际刚才被程千峪拿走的数学课本已经稳稳落在她的面前。

摊开的那一页上，好几道题目的前边果然被画上黑色的三角符号。

程千峪说，做完了明天交给他。

云雨生回忆了好几遍，再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所以学神是终于看不下去她的愚蠢，忍不住出手了？

余光中，程千峪已经起身朝着祁序他们那边走去，后背清瘦挺直，垂在校裤边上的手臂修长匀称，隐约可见凸起的青色血管，腕骨略显锋利。

云雨生别开眼来，莫名松了一口气，正好对上了许诗音有些探究的视线。

“感觉你和班长关系挺好，你们以前认识吗？”

这话突如其来，云雨生有些不明所以。虽然共用一张课桌，然而除了今天，她和程千峪几乎没有交流过，不知道许诗音是如何得出他们关系很好的结论。

“不认识的……”云雨生小声回答，眸光清澈坦荡，却仍是不敢直视对方。

落在许诗音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只觉得云雨生眼神闪躲，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

翌日，云雨生刚到教室，一眼便看到祁序翘着二郎腿，正坐在她的座位上和程千峪说着什么。

见到她来，祁序难得没有出言不逊，懒懒地起身拉了张长凳在一边坐下，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云雨生垂着双眸默默地从另一边挤了进去，刚放下书包，程千峪已经扭头看了过来。

“写完了？”

她愣了一会，反应过来，急忙拉开书包拉链将笔记本拿了出来，摊开后轻轻放到了程千峪面前。

前一天晚上她认认真真将书上的习题誊写在笔记本上，翻了半天参考书才勉强把那些题都算了出来。

程千峪只是略扫了一眼，眉头蹙起，眼睑稍敛，神色仍是清冷。

他不说话，云雨生只能局促不安地呆站着，手指头都不知道往哪放。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落在祁序眼里有多可笑，像是一只被程千峪捏住脖子的小鹌鹑。

“我怎么觉得，这小鹌鹑不是怕我，而是更怕你啊。”

听到祁序这不怀好意的一句，程千峪意味不明嗤了一声，随即把笔记本还给了云雨生。

小、鹌、鹑。

云雨生心里默念了这三个字，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给祁序打上“丧门犬”的标签。

两个年级风云人物围在她身边，一个清冷自持，一个桀骜散漫，他们这一处自然是惹来了不少女生的关注。

云雨生无意间抬头，看到走廊上有个穿着黄色T恤的女孩正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她愣了一下，总觉得对方看起来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永远都是最快的，云雨生只是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班里的女生已经开始传起她和程千峪的绯闻。

“她胆子还真大，故意抢祁序的位置，不就是想跟班长坐一块嘛？”

“不过这人未免太自信了，就她长那样，不男不女的，班长会看得上她才怪。”

……

几个女生围在郑岚的桌前，七嘴八舌说了起来，一边说一边还用不善的眼神盯着最后排的云雨生。

这一刻云雨生莫名其妙就和段晴霁得到了同样的待遇，成为了全班女生的眼中钉。

接下来的日子，她逐渐感觉到所有人对自己的排斥。

轮到她们小组值日时，其他女生凑到一起说笑，把整个教室的打扫任务留给了云雨生一个人。

做课间操时，原本站在云雨生左右的女孩像是看到什么肮脏恶臭的垃圾一般，远远和她拉开距离。

体育课上，也没有人愿意和云雨生一组，她只能自己在垫子上做着仰卧起坐，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帮忙按住她的双腿。

云雨生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时被全班霸凌那段灰暗的日子，唯一庆幸的是，这一次施暴者只有女生。

国庆假期即将来临，在放假之前，学校组织了一场安全教育讲座，整个年级的学生都聚集到一楼的大教室。

云雨生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最后面一排的座位，她抱着笔记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讲座即将开始的时候，教室后门被无声推开，带着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段晴霁轻轻坐到了云雨生的身旁。

同样是被其他人孤立的两个女生，第一次凑到了一起。

云雨生偷偷打量着段晴霁，又一次因对方明艳精致的长相感到自惭形秽。

段晴霁常常把校服拉链拉到了最下面，露出里边紧身的小吊带，胸前的曲线一览无余。她的发尾似乎烫过，微微往内卷，发丝金黄，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云雨生突然便想起她小时候最渴望拥有的、商店橱窗里那个面容精致的洋娃娃，眼前的段晴霁跟它一模一样，就连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浓密卷翘的眼睫毛都相差无几。

无端的，她就对段晴霁生出许多的好感来。许多年后云雨生才后知后觉，原来这种行为，就是人们常说的颜控。

察觉到她的注视，段晴霁忽然低下头，快速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随后推了过来。

“看我？？？”

最后的一个问号段晴霁落笔极重，力透纸背，看得云雨生有些心惊胆战，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惹怒了她。

心虚地低下头，云雨生刷刷地在纸上回复了两个字：

“抱歉！”

云雨生的字是方方正正的，像是小学生那样一笔一划的字体，看起来有几分一本正经的可爱。

段晴霁突然便小声地笑了出来，提笔在“抱歉”两个字下继续写道：

“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这是幼稚园毕业以后，第一次有同学这样问自己。

云雨生有一瞬间顿住了，说不清心头涌上的那种感觉是什么，像是，嫩绿色的小芽冲破了泥土，终于到达地表。

她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云——雨——生。”

段晴霁缓缓地念了一遍纸上的三个字，凑近了些，对她小声道：“我们的名字正好相反呢。”

雨生，是因为她出生的那天阴雨绵绵。

而晴霁，却是指雨过以后，晴空万里。

云雨生也反应了过来，嘴唇动了动，有些不知道怎么接段晴霁的话。

“你是程千峪的同桌吧？”

段晴霁托着下巴盯着云雨生的侧脸，少女的肤色很白，额头光洁，小巧的耳垂被染上浅浅的桃粉色，乌黑柔软的发丝垂在她的眉眼前，看上去就很乖。

“嗯。”

云雨生说完后还有些不安，无意识紧咬自己的下唇。

“难怪，郑岚那个疯婆子没少针对你吧？”

听段晴霁这语气，她似乎也听说了云雨生和程千峪那莫名其妙的绯闻。

不知道段晴霁是不是也觉得那些流言十分荒谬，云雨生直觉对方是向着自己这边的。

于是她迟疑地点了点头，下一秒便看到段晴霁一副了然的样子。

“没事，她们就爱玩那种小把戏，孤立就孤立呗，咱们还乐得自在。”

和云雨生想象中的并不太一样，段晴霁很是健谈，本来无聊沉闷的一个小时，因为她的到来，时间便过得飞快。

女生的友谊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她们从吐槽学校的老师同学，到聊起喜欢的小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多数时间是段晴霁语速飞快地说着，而云雨生只是安静倾听。

讲座结束时，段晴霁还有些恋恋不舍，拉着云雨生的手晃了晃。

“雨生小同学，咱们假期后见。”

“好，下次见。”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云雨生还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难以置信，她好像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还是那样闪闪发光、肆意又张扬的人。

这一天走出北涪六中的校门，云雨生突然对这座城市、这所学校，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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