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层层雨幕，被拉长的霓虹灯尾巴像流星一样，穿梭在时空的隧道。

“兰波，你敢相信这些大楼，这些街道都是假的吗？”

“当然了，小希。我本就是一只虚拟狗狗，我怎么可能不相信虚拟城市呢。”

颂希一想，哦，也是。她问的什么傻问题。

“与其这么想，不如说，小希，你敢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隔壁家的人类男性的杰作吗？”兰波说。

“……”

往城市边缘去，摩天大楼的影子逐渐变得稀疏。颂希禁不住在空中停下来，回过头看了一眼。

只要离得够远，就能看见组成中心城区的天际线。那是城市的轮廓。

是杰作啊。

是杰作吧。

他果然是天才中的天才，几个世纪才会出现一个的那种天才。

这些都是他做出来的吗？

那……他所在的那个现实世界，现在也是这副模样吗？

“我相信啊，兰波。”颂希说，“你看，这副景象就和我当初站在垃圾堆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兰波：“你会觉得很美丽吗？”

闻言，颂希回过了头，继续往那遥远的中心城第51区飞。

“……怎么不会呢。”

“就算这里可能是关押你的监狱，用来观察你的培养皿，你也觉得美丽吗？”兰波问。

颂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想，那地球也是宇宙用来关押人类的监狱啊，但是人们总是觉得，地球多美丽，世界多美丽啊。

离开第20区，城市便荒芜起来。

“小希。”兰波说，“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在隔壁家的人类男性和惠梨香的谈话中，他们谈到了一个名词。”

颂希：“可是他们说了那么多名词……”

“缸中之脑。”兰波打断道，“你知道这个名词的意思吗？”

颂希绞尽脑汁想了想：“是说把人的脑子挖出来之后装在缸里面，然后就可以让长得像大苍蝇的外星人拎着你去宇宙漫游的故事吗？”

兰波沉默片刻：“……”

“说实话，小希，我以为你会说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意思，结果你竟然说得有一些接近。”

“真的吗？”

“嗯。”兰波肯定，“‘缸中之脑’是一个科学家提出的思想实验。根据网络上的解释，这个实验设想的是，你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大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大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你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颂希：“啊，邪恶科学家……”

“对于你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大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你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你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兰波朗读道。

听到这里，颂希禁不住脊背发凉：“……那不就是现在的我们吗？”

“这个实验本身很好理解。”兰波说，“但是在这个实验中内含的逻辑和哲学问题非常棘手。”

“问题在于——你怎么担保自己的大脑不是‘缸中之脑’，或者说，我们如何确定我们感知到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生活在某种由计算机营造的虚拟现实中呢？”

颂希听得禁不住拧起眉头：“我……可是、可是我就是没办法证明啊，而且，我们都已经知道我们是假的了。”

兰波禁不住笑了起来。

颂希问：“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小希，如果我们现在是一个泡在营养液中的脑子，然后说‘可是我们本来就是缸里的脑子啊’，就好好笑，哈哈哈。”

颂希：“本来就是嘛……”

“你没有想过要证明自己不是缸中之脑吗？”兰波问，“这个词条下面的评论，人们都在提出各种各样试图证明自己不是缸中之脑的想法呢。”

“可是，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这里是虚拟世界了，谁知道连这个实验本身是不是编出来的？”颂希反问。

“甚至，说不定就是外面的邪恶科学家命令你解释这个奇怪的实验给我听的！”

兰波：“哦……这倒是很戳心。”

不知不觉，城市边界线就在眼前了。

护目镜的视野里，距离那个51区的送餐点位也越来越接近了。

颂希的心脏砰砰直跳。

看着那变成灰白色的天幕，崩溃的山和隧道，残损的铁路，心情却变得奇怪起来。

很清楚地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却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颂希降落地面，沿着铁路边缘开出隧道。

她再次将车停在了隧道出口旁边，从保温箱里拿出了那盒牛肉锅贴。

这里看起来和上次并没有任何变化。

看着前方灰暗的雾气，飘零的雨，她甚至觉得空气墙根本没有消失。

颂希走到了那条陈旧的界线之前。

跨过去，就是中心城第51区了。

——之前的地图上并不存在的区域。

现在，她就要去那里送牛肉锅贴。

颂希抱着怀里还热气腾腾的牛肉锅贴，走到了空气墙前。

“跨过去吧，小希。”兰波说，“地图显示，这里并没有阻拦。”

“好。”颂希点头，“反正我也已经没有什么身前身后事了！”

说完，她硬着头皮，垂下眼睛，不再多想，像个牛犊一样，闷头就撞了上去。

……

嗯？穿过去了吗？

好像没感觉到什么……

颂希睁开眼睛，回过头，只见铁路上划出的那条线已被抛在身后。

穿过去了！

她惊喜地查看地图，只见，现在自己的点位正出现在了新解锁的中心城第五十一区。

“兰波，我做到了！”颂希雀跃地抱着牛肉锅贴蹦起来，“我们穿过来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兰波：“我也好开心啊！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高兴完了。

稍稍冷静下来，颂希环顾四周。

被灰白色的雨幕遮挡，视野非常模糊，潮湿的雾气从两侧的低矮荒区涌来。

在之前得知的中心城规划中，51区到100区都是不存在的。看来，只是当时的虚拟城市没有给她解锁这些地方。

现在这样一来就合理了。中心城区是1区到50区，新解锁的未知区域是51区到100区，而剩下的101区到107区是之前就知道的废城区，老家就在107区。

至此，中心城的地图都开完了。

……

合理是合理了。

问题是，她是来送外卖的。这荒郊野岭，完全就是被抛弃的开发区，还不知道有没有污染。

牛肉锅贴，送给谁呢？

【？！】

【这里有一个很大的人……】

……

？

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颂希警觉地皱起眉头。

诶，刚刚那是……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啊！？

在视野的下方，有两行文字快速地飘过去了。

颂希忍不住说：“谁？”

【你好呀，我叫李颂希，我从镇上来。】

循着声音，颂希缓缓低下头。

……？

只见，眼前……啊不是，是腿前。

腿前，正站着一个齐膝高的像素小人。

像素小人扎着双马尾，脸上有两坨腮红，戴着草帽，穿着牛仔背带裤。

颂希：？？？

好像她啊！

她怎么记得初中的时候，在江城的电脑上玩那种可以自己DIY的游戏，给自己捏出来的像素形象就长这个样子？

“你是李颂希？”颂希忍不住道，“你是李颂希，那我是谁？”

【那我就不知道了。】

像素小人盯着她的膝盖说。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激动的吠叫。

“嗷呜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兰波狂吼道，“汪汪汪你谁啊汪汪汪！”

颂希一看，只见像素小人的身边，钻出来了一只戴黄项圈的像素白狗。

像素白狗也非常恼火：

【呜汪汪汪汪汪汪滚开你谁啊你这是我的地盘汪汪汪！！！】

颂希：“……”

像素小人也：【……】

“兰波。”颂希忍不住提醒，“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和你现在的虚拟形象长得一模一样呢？”

兰波完全没有放松警惕：“我怎么知道？我是一只狗，狗从来都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啊汪汪汪！”

颂希叹了一口气。

邪了门了，明明她的狗都已经达到了能跟她解释什么是缸中之脑的智力水平，结果还是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当然了，最邪门的肯定不是这个。

听着来来回回的狗叫，颂希犹疑地四下打量，却并没有再看到其他人。

总不能跟她说，这城市边界线之外，全是像素小人吧？

突然，像素小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举起双手激动地往起蹦了一下。蹦得非常夸张。

【你手上抱着的是牛肉锅贴吗？你是来找我叔叔的吗？】

颂希低下头，发现，手上的牛肉锅贴也变成了一大块像素贴图，非常平面。

视野中出现了物品介绍。

【热乎乎的牛肉锅贴：

来自于中心城第三区，用铝纸包裹起来的一整份，还在冒着热气。

烤成金黄色的面皮包裹软烂的调味牛肉，淋上酱汁，怎么吃都不腻！哦对了，你要加香菜吗？】

……搞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