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落，各处院落渐次挂起一盏盏灯笼，云箐所住的静安堂中也燃起了烛火，昏黄的烛光映照下堂中的气氛一片温馨，母女两个难得找到机会坐下来慢慢闲话，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云箐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坐在身旁的林琬，双眼微眯。
“这么多年，南南也长这么大了……”她感叹了一句，眸光温柔地在林琬脸上细细描摹，“虽然我一直相信你的能力，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今后，阿娘的南南可有打算？”
林琬抬眼望进阿娘的眼底，此刻里面却盈满了化不开的担忧，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无形中还是给云箐带来了压力。
“抱歉，让阿娘担心了……”林琬主动握住了阿娘的手，故作俏皮的开着玩笑道，“孩儿好不容易为阿娘混了个三品的诰命，再怎么也要让阿娘好好享一享诰命夫人的福，至于其它的，放心吧，孩儿已有打算，一切都不用担心……”
云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有些无奈地低头叹了口气。
“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你知道吗？小时候为什么我会给你起南南这个小名吗？”
“这个……难道不是阿娘随口起的吗？”
林琬也有些意外，实在是南南这个名字太过普通，她也只以为当时云箐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想给她娶个乳名，却又因为不擅长取名，这才从当日猛地刮起一阵南风这件事情得来几分灵感，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小名。
“不是哦——”云箐神秘地伸出手指在林琬面前摇了摇，否定了她的猜测，神色之间带着一些得意，“没想到我居然也有赢过南南的一天，其实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突然从一个南方过来的人口里知道了一个有趣的小消息……”
“南方？难道是因为见到了个南方人，对方又正好引起了你的注意，所以这才起了这样的名字吧？”
这样说着，林琬忍不住皱起眉头，直觉觉得并不是这样，却也想不出其它，而这个理由和她一直以来自己若猜测的原因也不知哪个更敷衍些。
“还是不对哦——”云箐轻轻摇了摇头，故意卖了个关子，才慢悠悠地提示了一句，“南南才从南疆回来，听说那边人的称呼和我们很不一样……”
“南南，南南……”林琬反复重复了几遍，脑海中猛然划过在南疆所听所闻的一个个片段，迅速从中找到了线索，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谐音啊……”
“囡囡，和南南真的很像，对吧，也算是我的私心……”
回忆着当时取下这个名字的情景，云箐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接着说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好母亲，所以才让自己的孩子不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身份，这个名字也是我对自己的提醒与谴责……这么多年，我从来也没有问过囡囡一句——你可怪我当初做下的决定？”
听到这里，林琬笑了，她的笑容中没有一丝丝阴霾与怨怪。
“这怎么是你做下的决定呢？当初做下决定的明明是我才对……”
此言一出，云箐顿时意识到不好，忙想要开口打断她的话，让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如果真要怪，明明应该是阿娘怪我才是，虽然并非是我故意如此，但确实意外与您结下这样一段怪异的母女缘分，无意中剥夺你许多作为母亲的乐趣……”
“好了，不要说了……”云箐抖着嘴唇再也忍不住，抬手用帕子捂住她的嘴，“你知道的，我也从没有怪过你，虽然有时候有些失落，但还是觉得一定是我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阎王爷这才将你投生在我的肚子里。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有提及此事，我以为这已经是我们之间的默契。而现在，你率先戳破这层窗户纸，这样坦白，难道是已经决定要彻底斩断这段缘分吗？”
女儿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她虽然知道得不多，尤其在陆续收了鹤年、苏木、南星他们三个后，更是被瞒得严严实实，可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她意识到对方想要做的绝对是和她神奇的来历有关……
能随意变换性别，这样的本事若不是神仙大概就是精怪了吧？
无论哪一种，在话本中最终都是要离开人间的。
故而，云箐一直都在担心，若是哪一天她的南南厌倦了这凡间的一切，想要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去该怎么办？
所以，对于林琬的事情，她总是不敢过于阻挠，甚至还十分支持，都是出于对神明仙灵的莫名敬畏，总觉得对方这样做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甚至有一段时间，云箐读了一些从外地流传过来的神异话本，知晓了神仙还有历劫一说，立马就联想到南南的身上——一度以为对方是下凡经受劫难的仙人，更是心疼地要命，甚至以为当初因为形势所迫，隐瞒了她的真实性别这一事，也是劫难中的一环，等到时机到了就会暴露出来给她致命一击，带来无数磨难……
这让她烦恼了好一段时间，到后来见林琬一个小团子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而所谓的劫难却丝毫见不到影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这才渐渐放弃了这个猜想……
她就这样没心没肺地安稳地过了近十年，几乎已经忘却了这一早，直到——
林琬被封了三品云麾将军连同自己获封三品诰命的喜讯传来，她高兴地在沧州大摆流水席，向每一个人分享她的喜悦，可等宾客散尽，夜晚的凉风一吹，她那颗发热的大脑也渐渐冷却下来，这时，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事实——南南她其实不是儿子，而是女儿开着……
他们大雍朝允许女子做将军吗？
虽然对于自己孩儿盲目的滤镜让她并没有太过担心林琬会露馅——要知道那可是能蒙骗过乡试验身的伪装能力，但出于普通老百姓对于皇权的畏惧，她还是有些坐立难安。
这下她再没了当初听闻林琬通过乡试成为大雍最年轻的举人之后那暗戳戳的“我女儿果然厉害，女儿高兴便好……”的轻松又又几分得意的心态，多了几分忐忑……
在接到林琬的家书让她上京定居的第一时间，她就收拾了大半家财心急如焚地催着苏木上路，实在是，她不亲眼确认下南南的安危，就实在不放心……
而今，好不容易试探着从南南这里得到了变相的保证，却被她突然戳破两人之间一直默契保持着的那层窗户纸，忍不住语无伦次地说了许多，包括她曾经对林琬来历的猜想，还有自己对她可能离去的担忧……
听了云箐那起初堪称是波澜起伏，中期平静，后期又再生波澜的心路历程，林琬可以说是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承认云箐的脑洞实在很大——居然歪打正着猜中了一些事实，但有些也实在离谱……
同时也再次庆幸自己转生为云箐的女儿，也正是因为察觉了对方的纵容，她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然，投桃报李之下她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娇养纵容着这个两世之中她唯一承认的阿娘。
看云箐还哭丧着一张脸，望向自己的一双眼睛中充满了祈求，林琬心中酸软一片。
她实在不忍心让已经被自己养得如此活泼的阿娘伤心，忍不住在心中做出妥协——修行之人的寿命与普通人相比相差甚远，她完全可以等到阿娘寿命终了之后再回到上一世。
现在这个世界的情况她还没有完全摸清，也不知到底能否在此间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回家之路尚且遥远，此一事也不知要耗费时间几许，说不定等到自己找到了具体的方法之时，时间已过百年也有可能。
所以，许下承诺也并非难以做到之事，只要能让她安心。
“阿娘，若是可以，我定会陪你到此生终结……”
云箐瞪大了眼睛，先是不可置信地看向林琬，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声。
“南南——”
随即露出欣喜的笑容，伴着滚滚的泪珠，伸手抱住了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的林琬，心中感动不已。
一直关注着女儿的她知道对方许下了一个怎样的承诺，这一刻，多年的小心与忐忑尽数化为云烟。
她知道，今天这个承诺已经足够……
消除了这么多年心底的那点芥蒂，两人之间聊天更亲密顺畅了许多。
看着云箐脸上一直没有落下来的笑容，林琬一直挂在心底的那根线彻底放开，心境也随之松动，然而正沉浸在这份温情中的林琬此刻却并没有察觉……
眼见夜色渐深，在霜白有意无意地几次敲门而入的提醒下，林琬这才起身准备回自己院落里。
然而，云箐却更加舍不得，她向打扰了她们母女培养感情现在还杵在这里的霜白投去了幽怨的眼神，又可怜巴巴地看向林琬，小声道：“不可以留下来吗？自从你一岁之后就再没有和我睡在一起了……”
这话惊得屋里的霜白猛地被口水呛住，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 6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