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杋的话，问的突然，黄蛮不敢作答。

其实他也看不清温杋到底要做什么，在他眼里，宫中之人行事要么为权，要么为财。

温杋想做官，难保不是因为这两点，但他不敢说。

他虽不敢开口，温杋也从他这害怕的模样看出了几分他心里的想法，自然明白黄蛮受困宫中，见的最多的就是谋算，也不稀奇。

拾起刚刚扔下的那份案卷递给黄蛮：“看看。”

虽有不解，但主子发话了，黄蛮还是照做仔细翻阅起来。

案卷并没有几页，因是未查之案，只记录了案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连案卷中提到的人都少之又少。

其实也没有多复杂，便是个普通百姓因一年旱灾颗粒无收，为交赋税向一处放债的钱庄借债，后来利息翻倍无法偿还以家中几亩良田抵债。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田地便是他们养活家人唯一的出路，没了地就种不了粮，既没有饭吃，也交不了赋税。

家中主事的去钱庄求饶被打伤了腿，女儿想去讨要公道反被抢走最后只送回具尸体，她爹也在不久之后无药可治伤口恶化离世，母亲也疯了，夜里点了火烧了屋子，一家三口烧的只余灰烬了。

也是事情闹的太大才有官府接了此案，如今显而易见过去多年这案子就这么搁置了。

黄蛮算是与这家人感同身受，此刻看完卷宗也是气愤不已，一家三口都死了也只是让官府收了这个案子，甚至查都没查。

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本不是个大案，可大理寺都不敢查，只能说明背后之人并不简单。

黄蛮在心中暗恨，这世上还有王法可言吗？这些王法都握在世家大族手中，又哪里真的能保百姓平安。

温杋看见黄蛮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握拳，面上的表情也并非往日伪装的那么平常，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伸手拍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黄蛮，东厂就是为此而建，为无人敢查之案有能见世的机会，为平庸位低之人即便是死了也能得一个公道。”

松开手转身面向正在忙着铺开案卷的东厂司执事，一本本被展开的案卷，温杋从未如此认真的说话：“东厂就是陛下的眼睛、耳朵，是万民诉冤之口，更是杀戮贪官污吏之刃。此为东厂设立之本，愿诸位入我司者铭记于心。”

院内的人皆是单膝跪地，抱拳向温杋行礼，并高声应和：“属下尊令，必将铭记。”

黄蛮抬头仰望着温杋，此刻他感觉到这个人是如此的灼灼生辉，就像那日说要替他报仇一般，耀眼的让人挪不开眼。

温杋当真是他此生遇见的最不易看透之人，也是最奇特的人，你永远想不到她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目的，永远猜不到下一步她会做什么。

就像这些案卷，分明没有一个人敢接，可她敢。若是当真能还以那些苦主清白，那必将轰动京都。

黄蛮不敢想，又有几分为主子担忧。这些案卷看似只是薄薄的几张纸，谁人又知其中的水有多深呢。

不仅是黄蛮有些心慌，京都得知此事的官员都有些心慌，官位高些的连夜赶往林相府，探讨如何应对。

林相府书房内，香烟袅袅，哪怕是京都数一数二静心凝神的檀香此刻也压不住他们焦急的心思。

桌上茶水不知饮了多少杯，林相才悠闲的来到书房，仿佛他才是赶来的客人。

相随而来的官员皆是依附于林相，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看着他来了连忙簇拥上来焦急询问：“相爷，这温杋到底要做什么呀？你给说道说道。”

“是啊相爷，她莫不是疯了吧，居然真把那些案子接了，不想活了吗？”

“我看啊，也就是她太过年青了，以为有陛下在咱们就不敢将她如何，半分没有把相爷放在眼里。”

林相近旁的那个人听了也俯身凑近：“相爷觉得那温杋是怎么想的，她区区一个内侍怕是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莫不是……”

说到这停住，悄悄伸出手指了指上面。

见他这动作周围的人都噤声，单是温杋自己的想法倒还好办，若真是当今陛下的指令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违逆陛下吧。

林书柏轻嗤，依旧是轻慢的身形，慢悠悠坐在主位上，再饮一口茶，才缓慢说道：“人家还什么都没查呢，你们就都已经乱了阵脚了，成何体统啊。”

音量逐渐拉高，震慑了一些门客慌乱的心，可对于一些犯了命案在其中，真查起来必然脱不开身的人来说也只是表面镇定罢了。

书房内人有些拥挤，刚刚闹哄哄的，如今安静下来房内的气氛才平和了几分。

温杋这个人林书柏其实从没有看在眼里，觉得不过就是君王抛出来的一颗试探臣下的棋子。

而且还因为陛下太过年轻气盛，让温杋露出了不少破绽，一点儿也不懂得隐忍。

所以即便到了此刻他毫不在意此事，唯一有些重要的就是先安抚下门客，不要让他们自了阵脚：“好了好了，诸位，大可放心吧，温杋不过一介内侍，从前从未接触过政务，更不懂如何查案，便是将那些案子丢给她又如何，她真敢查吗？她查的出来吗？”

听到林相都如此说了，其他人总算是一锤定音，心中安稳了不少。

最近事情变故太多，不论是陛下的态度还是温杋这个人都是未知之数，难免让人心生猜疑。

今夜突至林相府也确实是有些莽撞了，时局正乱，没聊几句就各自从林相府离开，各回各家了。

可惜无人发现躲在黑暗处的影子，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也退隐至更深的黑暗，从此不见踪影。

居安院多点了几盏灯笼，比起往日要明亮几分。院子里没什么下人，温杋坐在树下石凳上似在欣赏夜色。

释锋守在她身边，和温杋一样穿了件简单的黑衣，等那黑衣人来，院中就有三个穿着黑衣的人了。

听了暗探回报温杋并不意外，林相稳坐相位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被这些小打小闹给轻易吓住。

她原本也没想用这件事就直接针对林书柏，只是没想到堂堂林相的门客竟这么禁不住试探，到底是没看清温杋的实力。

这堂而皇之的聚众私谈，要不是温杋今晚放他们一把，怕不是今晚就能抓上几个。

算了，时机未到，若不能一击重伤林相，倒不如沉潜蓄势,厚积而薄发。

黑衣人退下，院中又独留温杋和释锋两人。释锋不懂这些，温杋没有吩咐他他就不动。

无聊之际再规劝两句温杋注意身体。

温杋觉得陈凌走之前肯定是给释锋念足了经的，否则他这么一个不爱说话又不注重细节的人，怎么会突然这么细心。

释锋无奈叹气，有时候觉得温杋就像是个任性胡为的小孩子，不过是她的任性都是拿自己的身体做代价。

好说歹说劝了人去休息，替温杋留了一盏床前灯，见她真的安心休息了才退出去。

关上房门那一刻，释锋面上的冷漠消散了几分，皱着眉凝视着房门，想要穿透房门看见里面的人。

这几日温杋白日平静的很，也只有他知道几乎每晚温杋都在做恶梦，常常午夜惊醒后满屋子找火折子点灯。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再害怕也不会喊出来，再如何难过也能隐藏的很好，他看着心疼，可惜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睡前为她点一盏能亮至天明的烛火。

然后在屋外守着她，哪怕能为她驱走一场恶梦也好，或是能陪着她痛苦也好。

释锋转身至院中槐树，跃至最为粗壮的那根树杈，斜靠在上边望着温杋的屋子，隔着窗户，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丝烛火，知道它还亮着，释锋便能安心几分。

屋内温杋瞧着烛火晃动，有些不敢睡去。接连几日梦见萧府灭门，让她都有些惧怕入睡。

更甚至有一日她梦见她的兄长萧云阳也死了，就死在她面前。长剑穿胸而过，炙热的血液喷溅到她脸上，明明她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可第一眼看见还是害怕。

即便她知道萧云阳此刻平安，他身边自有护佑他的人，还是有些乱了分寸的想派人去探查萧云阳的情况。

人都叫来了，温杋却笑了。如今的她居然还会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去做这些蠢事，不禁自嘲自己真是有些疯魔了。

释锋为她留了一盏灯应该也是察觉到她的异状。

温杋从烛火上移开眼，用力闭上。她告诉自己，这世上已经没有她所惧怕的事了，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她必须要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正事等着她。

不知是因为这一盏灯，还是因为自我安慰果真管用，今夜温杋倒是睡了个好觉。

释锋来唤她起床时才醒过来，也是近日实在太累了。

温杋吹熄仍旧燃烧的烛火，浅笑开来，心中也比昨夜平静许多。

她终究不再是萧星莹，而温杋还有许多未行之事等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