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蛮万万没想到看着如此正经的付珉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半会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退后一步颤颤巍巍的拒绝:“不……不必了，付大人。”

可能是察觉黄蛮有些局促，略弯着腰。回想这一路上他都不太说话，总低人一等的感觉，于是宽慰道：“黄兄不必如此客气，你我皆是都尉大人的下属，并无高下之分，便叫我付珉就好，以后还请多指教。”

言罢还怕他不相信，相当熟络的伸手揽过黄蛮的肩膀。

黄蛮怔愣住了，这般勾肩搭背的亲密举动自他入宫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和人做过了。

宫中的人，最最讲究的是相互利用，谁又会真心相交呢。

可是此刻付珉揽住他，黄蛮才发觉原来也没有他想的那般抵触这些亲密举动，反倒是让他回想起幼时还在学堂中时那些真挚的情感。

太多年不曾表露过自己的情感，黄蛮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付珉并没有因此不喜。

为了不让温杋久等，还是付珉助他翻进了胡四方家的院墙。

温杋进来时入目就是一片荒凉，院内甚至比院外还要破败些，家徒四壁这四个字可能都不够拿来形容胡四方的居所。

院子不大，一眼就可以将所有布局看清。院内零散的堆积些潮湿发霉的干草，厨房只是随意架在屋檐下的一口破锅。

院中虽荒凉，却并没有杂草。东西摆放不多，但也规整。可见胡四方虽生活的并不富裕，也是个懂得持家之人。

或许是没钱再买锁，也可能是家中实在没有什么需要用锁的贵重物品，院中房门只是关着，温杋伸手一推门便打开了。

屋内和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出入，只是摆放的东西要多了些。

家具都已经很破旧了，屋子狭小很是闭塞。

温杋进门的瞬间就闻到了艾草的气息，应当是胡四方放在家中除味的，艾草随处可见也便宜，既能驱虫除味，也能提神醒脑。

看来这胡四方幼时也是用惯了熏香，如今家中贫瘠才不得已换了艾草，那如此说胡四方幼时家境还不错。

也是，他父亲从前是秀才，虽不是官身，在乡里，一个秀才也比寻常百姓好生活些。

特别是乡绅商富，攀不是权贵高官，只能结交这些人，因为你也不知道哪一天这些秀才就考上做了官，如此就是开了门路。

可惜啊，区区秀才身份在京中这些权贵眼中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可以随意打杀的蝼蚁罢了。

胡四方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好查看的，目光放在屋子中一方木桌，桌角处摆放了几本书。

温杋走过去，整间屋子只有一张椅子。黄蛮连忙为温杋搬过来，正欲擦拭一番温杋已经坐下取过书本翻看起来。

很是寻常的四书五经，凡是有志科举的读书人家中都有。不过可以看出这几本书已经被翻看过不知多少岁月。

纸张已然粗糙发毛，书上每一页甚至每一句都写有批注，共有两处笔记。

第一处瞧着年头更长些，墨迹已经有些发黄了。第二处看着就在这几年，可惜用的墨水太过劣质，书一发潮就晕染开，纸张发硬，应当是晒过的。

温杋想第一处的见解要深些可能是胡四方那位秀才父亲所写，而这第二处究竟是他在学堂的弟弟写的还是他自己呢？

留在家中又时常翻看，应当是胡四方自己所写吧，他也和他父亲，弟弟一样想入学堂，想要科举。

温杋叹息一声，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无常，你分明没有犯错，却要受到最为无情的责罚。

胡父无错，付出了性命；胡母无错，却成了寡母独自扶养两个儿子；胡四方无错，却要为了家中生计再入不得学堂，早早奔波劳碌。

那些失去田地的百姓也没有错，可没有官员愿意为他们做主，也没有律法来保护他们。

所以是谁错了呢？是这世道，还是那群贪赃枉法的蛀虫。

温杋眸色坚毅，更加坚定了不论多么艰难也要查清这个案子，就算只能拿下一些喽啰，也要让梧熙朝堂这棵贪腐的大树被扒下一层皮。

胡四方在酒楼里忙活了一日，累的腰酸背痛，还被管事的打骂了不知多少次，又被克扣了工钱。

此刻饿着肚子，满身颓废的回到家中。

满是锈迹的铁锁摸着有些冰凉又有些剌手，胡四方沉重的叹息一声，无力的推开院门。

浑浊的眼睛看着破败的屋子，苦涩更是溢满心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无休止的过多久。

肚子里饥肠辘辘，胡四方连关上院门的力气都没剩多少了，一想到家中已经没有存粮，还不知道今夜的晚饭该如何解决，心情更是糟糕。

可是身上劳累，他也没了思考的力气，只想回床上躺着。

越是靠近房门时心中越有几分异样，莫不是他出现了幻觉，怎么闻到了饭菜的气息。

还不等他推开房门，门就自己打开了。开门的人他有些印象，是前几日来向他打听父亲旧事的人。

胡四方正要开口，那人却侧身让开，露出后面正对着他坐着的温杋。

胡四方看见温杋，第一感觉就是太过清秀了，晃眼看过还以为是为姑娘。又见她作男子装扮，一身最简单不过的黑衣，衣料却是极好的。

黑丝束起，用一根红绸绑起来为那一抹黑色的身影多添了几分戾气。

温杋虽然嘴角含笑，不知为何胡四方却被吓的不敢上前。屋内三人，最让他害怕的居然是这个看着最是年幼的小公子。

温杋见胡四方久久没有动作，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胡先生坐呀，在自己家客气什么。”

猝然开口，声音还是如此冰凉彻骨，胡四方不仅没有上前坐下，反倒是被吓的后退一步，差点被门栏跨倒，付珉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手。

胡四方站稳之后就飞快的收回了手，回想到付珉之前来问他的事，当下就感觉此三人来者不善，试探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虽有试探，胡四方却万万不敢提这三人为何擅闯他家的事。在京都待的久了，见过了太多的贵人，有时你一句话惹了他不喜就只能拿命去抵。

胡四方如此警惕，温杋也没有怒气，毕竟是他们没有打招呼就擅自来了别人家中。

温杋收回手，再次和善的笑笑，尽可能让胡四方放下警惕：“为得胡先生应允擅闯进来实乃不该，这些饭菜算作赔礼。”

胡四方顺着温杋目光看过去，小小的木桌上摆满了各色的菜式，他在酒楼做活自然清楚这其中几道菜只有京中最大酒楼云海楼才能买到，一时间更加不清楚温杋要做什么了。

若是有什么要利用他的，对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威逼便够了。要是不从，再以性命相逼，怎么会这么和颜悦色的请他吃饭。

他确实想多了，温杋也是看见胡四方家中没有余粮，米缸也见了底，这才让黄蛮去买的饭菜。

因为胡四方家中只有一把椅子，黄蛮还买了把椅子回来，此刻正放在温杋对面，檀木雕花，在一众破败的家具中显得格格不入。

付珉见胡四方仍旧愣在原地，怕他惹了温杋不喜，低声提醒道：“胡四方，这位是东厂司的都尉大人，快些听大人的话坐下。”

一听还是为大人，胡四方更是站不稳了。又不敢得罪，强撑着身体挪至那把檀木椅前，若有似无的打量一下温杋，对上温杋冰冷的目光时又立马躲开。

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落坐到椅子上，坐是坐下了，可他是万万不敢动筷的，两只手交缠在一起，松开也不是，握紧也不是。

“胡先生饿了吧，吃完咱们再聊。”温杋复又开口，胡四方惊的一下子站起身来，被一旁的付珉压坐下去。

胡四方不敢看温杋，只能仰着头看向三人里相对熟悉，说过几句话的付珉，目光恳切，好像让他吃的是毒药。

付珉无奈的朝他点点头，又拍拍胡四方的肩膀让他宽心。

可能是见胡四方太害怕了些，温杋招来黄蛮为她和胡四方掺酒，是云海楼的名酿天云醉，一入酒杯酒香就四溢开，弥漫整个屋子。

光是闻及酒香就知道这天云醉酒劲很足，该是容易醉人的。

温杋的身体不能空腹饮酒，黄蛮随及替她先舀了一碗一品官燕，传闻是宫中御书房传至云海楼的官菜，燕窝性质平和，经过特别的处理，坚持服用还能生精养血、滋补身体。

温杋尝尝觉得不错，让黄蛮也替胡四方准备了一碗。

温杋实在是表现的太过随意了，渐渐的也让胡四方放下了戒心。此刻心情没有那般紧张，他又再次感觉到了腹中饥饿，也不管不顾，不在乎温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先填饱肚子再说。

胡四方劳累了一日，实在太饿了，刚开始还顾忌到屋内的三人，吃的慢些，后来实在是忍不住狂吃起来，半分不顾什么礼节。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良田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