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这才过了几日，怎么你对宋店家的态度就大变样了？”与魏朗年在船庐内的小榻上坐下，章寻侧着头，好奇地问魏朗年，“该不会是因为他见过你喝醉时的样子，你面上挂不住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魏朗年听这话，抬手便要给章寻一拳。

“少主饶命！少主饶命！”章寻抬手拦住魏朗年就要落下的手。

魏朗年一甩手，懒得同这人计较，又靠上墙独自闷闷不乐。

沉思了片刻，魏朗年忽然道：“你知道他的名字？”

章寻点了点头：“曾听世子提起过，他姓宋名垣，字久安。”

他自两年前见到宋垣便对此人印象极深，像这样的人物，很难不让人注意。

“宋垣……”魏朗年低头喃喃。

章寻听他问起宋垣的名字，这便以为此人心情有所好转了，遂凑到魏朗年边上，嬉皮笑脸道：“少主饿吗？”

魏朗年闭上眼，闷声道：“你若是饿了就自己吃去，别问我。”

“我就是……瞧宋店家带的那包裹着实是小，恐怕里面也没什么吃食，怕他会饿肚子。”章寻扭捏道，“我想给店家拿些吃食去。”

魏朗年猝然睁眼，惊得从榻上坐起，指着章寻质问道：“你疯了？船家那有吃食！你管他作甚？”

“可船家的东西肯定是不及咱们带的好，而且我们带了一大箱子呢，不早些吃完，等到了业陵又要搬那么重的东西。”章寻面露难色。

“我自己搬，不必你动手。”魏朗年一想到宋垣欺骗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又怎么可能同意章寻所言给人送吃食去。

“少主，你瞧瞧你那手臂，还是别逞能了。”章寻开口又要劝。

“一边儿去。”魏朗年转了个身斜倚在榻上，只留给章寻一个决绝的背影，“别烦我。”

魏朗年闭眼打了会儿瞌睡，在被剧烈的饥饿感唤醒时，四周已经沉浸在黑暗中。

耳边传来极轻的鼾声，他循声望去，借着淡淡的月光勉强能看见不远处的榻上躺着一人，不用想魏朗年也知，那人定是章寻。

可除了章寻一人，竟是并未能在庐内见到第二人的影子。

眼见着时辰不早了，那宋垣可是还未休息？

他起身钻出船庐，便看见三个身影，小跟班靠坐在门边睡得不省人事，另两人坐在船板上，一人歪斜着身子昏昏欲睡，一人却是正襟危坐。

“什么时辰了？”魏朗年问道。

宋垣闻言望向天，答道：“亥时了吧。”

“这么晚了，你不睡？”魏朗年走到宋垣身边，低头问。

宋垣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沉默片刻后才示意魏朗年看船夫：“船家实在困得不行，我便让他进去休息，留我在此守着就好，可他非是不愿进去，宁愿就这样养神。”

魏朗年闻言上前轻轻拍了拍船夫的肩膀，低声唤道：“船家，船家。”

船夫猛地惊醒，左顾右盼慌慌张张道：“何事？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魏朗年摇头安抚道，“就是想让船家进去休息，在这坐着睡不安稳。”

“不必了，不必了，还是几位客人休息。”船夫笑道。

“我刚睡过，现在清醒得很。这里有我看着就行，有事我叫你。”魏朗年道。

“我去将铜子叫醒。”说着，船夫就要开口喊醒小跟班。

“别叫他了。”魏朗年连忙打断船夫，“这小兄弟今日也着实累了，你们都休息吧。”

船夫慢吞吞地起身，惭愧道：“那小的就进去休息一会儿，不睡久了，有事的话，小主可记得喊我。”

魏朗年点头。

待船夫进了船庐，他才在刚才船夫所坐之处坐下。

“你不休息？”魏朗年道。

“你出来做何？”宋垣未答，只问道。

从刚才起他便疑惑，这人为何会半夜从船庐里出来。

“饿了。”

见魏朗年未动，又想到他们搬来的箱子皆放在船庐内，想来是此人是吃完后才出了船庐。

宋垣又道：“吃好了，睡不着？”

魏朗年未搭理宋垣的问话，想到今日章寻对自己说这店家恐怕未带上多少吃食，转头上下打量了宋垣一阵，开口道：“你吃饭了吗？”

宋垣正奇怪这人怎么不答话，随即又听见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心中更是不解。

“吃了，如何？”

“船家给的？”

宋垣面上一顿：“我自己带了些。”

“就你那一只手便能提起的小包裹？”魏朗年道，“里面装了什么？又能装多少吃食？”

“这倒不必都尉操心。”宋垣冷笑，“小人毕竟与都尉不同，一人可带不了几箱子东西。”

魏朗年不理他的冷嘲热讽，开口道：“我倒是多带了些糕点，可以给你分些，你要吗？”

此人有些不对劲。

宋垣蹙起眉头，怀疑地看着魏朗年。

“谅你也无那颜面拿。”魏朗年又换上白日那咄咄逼人的模样，“只是我怕你饿出病了，到时又缠着我找我麻烦。”

“你想多了。”宋垣斜睨魏朗年一眼，转头不再看他，“我自会去向船家买，还不至于会被饿死。”

魏朗年点头，张着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啊，我怎的忘了，你可是酒楼的店家，有的是钱财，都是在下瞎操心。”

宋垣盯着江面不理那忙着嘲讽的人。

看来此人大半夜不睡竟是为了来揶揄自己。

魏朗年突然起身，转而进了船庐。也不知他在里面做何，发出一阵窸窣声。

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一个食盒从里面走出来，又重新坐下。

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糕点的淡淡香气从里面散发出来。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在下便不客气了。”魏朗年从食盒中拿出一块糕点，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发出阵阵赞叹，“这糕点果真是上成品，味道可是极好。”

他这般重复了几次，待到不知第几个糕点入口，才凑近宋垣问道：“宋店家可想吃？”

宋垣歪着头，不答。

其实要说这糕点不诱人是不可能的。

此时距离宋垣吃饭已过去了许久，若是在这时辰睡着了，那可能还感觉不到饥饿，但他这时可是清醒得很，加之那糕点的确闻起来十分香甜，他今日吃的干粮哪能与之相比较，阵阵空虚感便从肚子传了上来。

魏朗年倒也不等他回答，又是往口中塞了一块糕点。

不断从身侧传来的吞咽声让宋垣难耐地闭上了眼。

“想吃吧？”魏朗年此时的声音在宋垣听来颇为欠揍，“可惜啊，宋店家是个有骨气的人。”

宋垣眉间紧蹙，冷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魏朗年闻言一笑，未等宋垣真的动手，猛地抓住宋垣垂在一旁的手，将其举在二人之间。

他发热的手里是一片冰凉，但他也不在乎，手中的力道逐渐加重。

魏朗年微微向前一靠，在吞下口中的糕点后，低声道：“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我就是让你一只手，你又能奈我何？”

他所施力道实在是太大，捏得宋垣的手泛起大片的青。

宋垣不禁咬紧牙关，但看向魏朗年时冰冷的目光丝毫不退让。

宋垣的眸子总是这般勾惑人心，即便是如现在这样只剩下倔强和愤怒，还是让魏朗年忍不住直直看去。

他的眉眼太过于柔和，以至于在生气时也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真的生气了，倒像是佯怒着同人玩笑一般。

宋垣从内而外透出的清雅是他人难以企及的，魏朗年若是要夸，他能道宋垣如姹紫嫣红中的霜白，如峰峦叠嶂中的溪流，可他无法夸，因为先前的欺骗，他无论如何也夸不出口……

魏朗年的手不知是何时出现了一丝松懈，宋垣趁机甩开，愤愤地走进了那个漆黑的门洞。

手中的冰凉还未散去，晚风掠过魏朗年的脸颊，他仰着头看向天边只剩下一半的月亮。

月缺了。

之后的几日里，二人之间倒是十分平和，未再相互呛声。这不是因为他们忽然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只是因他们二人鲜少能碰面。

那日，魏朗年睁眼到清晨。

自此以后，他白日里总觉昏昏沉沉。渐渐的，他便成了白日睡，晚上醒，倒是正好能帮船夫看船了。

只是有时有船夫或小跟班陪陪他，有时便一人守着随水波漂流的船只，竟是显得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