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沣从曼丹岛安全撤回首都后的第二天，戚湛山就拿到了王宫安全司签派的全开放权限通行证，他从手下挑了十名精于电子通讯和计算机技术的特工，组成特别调查组，拿着通行证大杀四方。

不出十天时间，就把和此次事件有关的部门和人员查了个彻彻底底。

让戚湛山觉得惊讶的是，拔出曾家这根萝卜，带出的却不止国家卫星中心这一颗泥点。

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到最后，连拥有丰富国安事件处理经验的戚湛山也觉得心惊胆战。

但同时，一个疑惑也渐渐成型——仅凭曾洪辅和曾临北，真的有这样大的能量去调动这么多部门吗？

国安部的审讯记录实时传输到蔺沧电脑里，他把曾洪辅的供述一字一句地看下来。

戚湛山说，“已经三十四个小时了，曾洪辅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能在地下二层坚持这么久，倒真让我刮目相看。”

蔺沧把电脑合上，说，“再自私贪婪的人，面对自己的孩子，也是愿意无私奉献的。”

电脑屏幕暗下去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审讯室亮如极昼的高瓦数电烤灯，曾洪辅垂着头，已经气息奄奄了。

蔺沧想起自己那时在审讯室里，同样被高瓦数灯泡照射着，不眠不休的五十一个小时里，诱供的声音不时响起，当时自己在想什么？想着外面深陷舆论漩涡的穆沣，想着被无辜牵连的游烈……然后他坚持了下来。

现在曾洪辅在想什么呢？

“把他送出去吧，曾洪辅抱着必死的心和你们对抗，没有审下去的必要了。”

戚湛山摇头，“你真的信那些事情全部是他做的？”

蔺沧婚礼上鬼魅般出现的录音、金花村山洞里的实验室、北海舰队消失的军舰、和内伽军方的联络站、运兵上岛、关闭通讯卫星信号……曾洪辅只是帝国军校的校长，绝不可能有这样大的能量串联起这些部门。

蔺沧从书桌后起身，站到落地窗前向外看。今天的草坪上没有游烈，只有兔子一样蹦跳奔跑的惊蛰，“他承认了，你记录了，我相信了，事情就过去了。”

戚湛山皱起眉来，“我不懂。”

蔺沧说，“我们都清楚，曾洪辅不可能调动这么多部门这么多人为他做事，但是他为什么宁肯把这些罪名全部背到自己身上，也不肯说出背后的人？”

戚湛山思考，“他在害怕？”

“不，”蔺沧缓缓摇头，从玻璃反光里看一眼戚湛山，“还有什么比国安部地下二层审讯室更可怕的呢？”

他也进过地下二层，在那里煎熬了五十一个小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怎样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曾洪辅在高瓦数电烤灯下气息奄奄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蔺沧说，“他是在保护曾临北。”

戚湛山想了想，越发疑惑，“在背后串联起这些事来的人，也不是曾临北，谈何保护他呢？况且曾临北的身份……”

他压低声音，“也不需要保护。”

蔺沧回身问，“曾泽玉走了么？”

戚湛山不防他转换话题如此之快，微感诧异，还是回道，“嗯，早上九点多的航班，陆峤和他一起。曾家出事后，曾家在布伦特的祖宅也被查封了，家里的仆人也都被带走询问，现在刚解封，我的人还守在那里，等曾泽玉过去，他们再撤回来。”

“不忙，”蔺沧斟酌片刻，“先等等让你的人回来。”

“行，不过，我的外勤人员本来就缺人手，你得给我个理由吧。”

“你不觉得奇怪么？曾临北只是曾洪辅替王室养育的孩子，即便他得到王位，也跟曾洪辅没关系，他为什么要为这么一件无法从中获益的事情而拼命呢？”

“关于这个，我问过他，审讯记录里有。”

“我看到了，但是并不足以让我信服。”

曾洪辅给出的答案，是他和曾临北达成协议，如若他帮助曾临北登上王位，那么曾临北就封他和他的亲生儿子为一等公爵，永享富贵。

戚湛山说，“曾洪辅和曾临北的关系，算是利益共同体，为了各自的利益，曾洪辅选择帮他，也讲得通。”

蔺沧缓缓摇头，眼里露出回忆，“如果我不认识曾泽玉，可能就信了他的话。但我和曾泽玉有过几次接触，不算太熟，却也算了解。”

戚湛山疑惑，“你什么时候和曾泽玉搭上的？”

“在‘水晶之心’号的时候。”

“好吧，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疑心，曾泽玉才是王后当年送出去的孩子，才是殿下的亲哥哥。”

戚湛山愣了好半天，他没见过曾泽玉几次，现在想来，曾泽玉出现在宫宴上的次数很少。他以为，曾洪辅之所以只带曾临北参加宫宴，是为了让王后见见自己的孩子……

戚湛山如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在和暖阳光里打了个寒颤，“曾洪辅只把曾临北往宫里带，让王后以为，自己的孩子是曾临北……这样说来，他可能早就存了鸠占鹊巢的心思，想把费蒙王室改姓曾……”

“……如果真是这样，曾洪辅为了保护亲儿子，才愿意把所有罪名扛到自己身上，这就说得通了。”

蔺沧点头，“之前那些事情，我们的调查百般受阻，现在曾家一倒台，调查突然顺利了，有些证据，简直是自己跳出来的。”

戚湛山回忆起过去十天的调查过程，也深有同感。

“曾家注定救不回来了，干脆就把所有事情推给曾洪辅。这个幕后的人，必定知道曾临北的底细，所以才能把他握在手里威胁曾洪辅。曾洪辅爱子心切，宁愿牺牲自己。”

戚湛山恍然大悟，“那我们现在……”

“顺势下台阶，曾洪辅和高游之按律法流放西斯岛。曾临北的身份，我们就当做不知道，先不要通知王室那边，等我拿到确切证据。”

戚湛山点头，“好。”

“你不让我的人回来，是为了留在那里保护曾泽玉？”

蔺沧点头，“关于证据……陆峤去的正是时候。”

-

蔺沧和戚湛山在书房商议的时候，游烈正在陆苒家做客。

陆家早就为小儿子在佩尔南堡最繁华的中心地段买了一栋房子，平时只有维护房子的佣人在，陆苒和林鹤轩恋爱后，就搬了过来。

游烈不好空手上门，本想去程卓凡那里拿他从南海捞上来的宝玉海螺，结果程卓凡轻飘飘扔给他一句「弄丢了」，游烈气得想骂人，对面已挂断通讯。

他只好求助陆峤，得知陆苒很爱吃一家甜品店的蛋糕，于是赶过去，谁料那家店门口排着长队，游烈耐着性子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提着一个四寸小蛋糕出来直奔陆苒那里。

由于游烈小时候曾帮陆苒赶走过一条直扑他的恶犬，陆苒对游烈一直有童年滤镜，见他提着自己最喜欢的蛋糕过来，自然要好好招待，亲自跑到厨房里做鲜榨果汁。

客厅只剩了游烈和林鹤轩。

林鹤轩把陆苒随手一扔的漫画书捡起来，翻到他刚才看的那一页，夹进去一枚银杏叶书签。

“苒苒不喜欢给书页折角。”林鹤轩冲游烈笑笑，“这家蛋糕要排很久吧，谢谢你了。”

“曾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林鹤轩有短暂的错愕，之后，眼神不自然地闪了几下，他用推眼镜作为掩饰，“当然，这么大的事，整个帝国都知道了吧。”

“他们只知道曾家犯了事，却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事。”游烈紧紧盯着林鹤轩的眼睛。

林鹤轩现在已冷静下来，笑一笑，“那你觉得我会知道什么事呢？”

“你写的那篇关于曼丹岛的游记，为什么删除？”

“那是一名创作者的自由吧。”

“为什么删除？”

林鹤轩看着游烈，游烈眼里有明显的怒气。

他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游烈冷笑，“很多，但还不够把你从陆苒身边赶走。”

半晌后，林鹤轩说，“你可以相信我对苒苒的感情，我不会伤害他。”

“你以为，只要阻止他和我们一起去曼丹岛，就不会伤害到他吗？”

厨房里传来榨汁机运作时嗡嗡的震响，陆苒的声音传出来，“加不加冰？”

游烈喊，“加！”

他问，“你觉得陆苒现在快乐吗？”

“如果你问的是他和我在一起快不快乐，那我很肯定地告诉你，他很快乐。”

“如果他的父母、兄长、朋友，因为你而受到伤害，甚至丢掉性命，你觉得他还能快乐吗？”

林鹤轩愣住。

游烈扯起嘴角，“你以为他的快乐只来自你一个人吗？他现在这么无忧无虑，因为他是陆苒，是陆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有父母有小叔有哥哥宠着他关心他，如果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陆苒都不会再快乐，他会加倍痛苦，因为这些伤害来源于你。”

陆苒端着两杯百香果橙汁跑出来，一杯加了冰的给游烈，一杯没有冰的给林鹤轩。他坐在两人中间，拉开蛋糕盒上的蝴蝶结，快乐地问，“你们在聊什么？”

“聊曼丹岛。”

林鹤轩看向游烈，目光里有恳求。

“曼丹岛好玩吗？这次没去成，要是好玩的话，下次放假我和阿轩一起去。

“好玩，海水特别干净，你会潜水吗？”

无人回话，林鹤轩猛然意识到游烈在问他，忙点头，“会。”

“那你可以教陆苒，运气好的话，能在海底捡到宝玉海螺。”

陆苒立刻抱住林鹤轩的胳膊，“你教我吧。”

林鹤轩对上陆苒的笑脸，想摸他的头，手心里却有一层冷汗，唯恐他觉出异状，只好笑说，“好，不过，我没有教过人，帮你捡海螺还是可以的。”

陆苒说，“那我要两个，另一个给我哥。”

林鹤轩还没说话，游烈就去捏他的脸，“爱护海洋生态，陆苒中尉，一个就够了。哦对了……”

他露出嘚瑟的笑，“曼丹岛有一半是我的，等你去了，报我的名，随你吃喝。”

陆苒“哇”地惊呼出声，看着游烈的眼神更加崇拜了。

接下来的对话就围绕着未来旅行展开，游烈喝完果汁，借口和蔺沧约了晚饭，起身要走。

林鹤轩送他到门口，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谢谢，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游烈哼一声，“你最好不要让陆苒难过，不然……”

他把手指掰得咔吧咔吧响。

-

回去的路上，游烈又路过那家蛋糕店，这回人不多了，只有收银台前排着两三个顾客。

游烈想着陆苒看到蛋糕时瞬间被点亮的眼神，心想，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刚才在陆然那里，他只顾着耍帅，不肯尝一口，现在肚里馋虫被勾出来，他站在街对面犹豫半天，最终还是迈步过去。

等他如愿提着蛋糕出来，马路上车流已堵了一长串，游烈拉住一个骑警问。

骑警扫他两眼，游烈正想着要不要把军官证掏出来自证身份，骑警就扔给他一句话，“前面戒严了，绕路吧。”

住在内城区的王城附近，道路被戒严是常有的事，游烈并不觉得惊讶，这里离蔺沧的官舍不算太远，以他的步行速度，半小时就能到，比打车绕路便利得多。

于是游烈提着蛋糕拐上步行道，然而沿途经过几个站点后，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这不是因前方有王室车队通行而暂时的戒严，他看到几辆伪装牌照的国安部公务车停在路边，往来特工中也有几个很眼熟，是常跟在戚湛山身边的。

游烈驻足停了一会儿，就有荷枪实弹的特巡队员过来，礼貌却强硬地请他离开。

游烈配合着退到街角，想了想，给蔺沧挂了个通讯。

“烈烈，回家了么？”

游烈愣一下，蔺沧不在家？

“还没，你不在家吗？”

“出了点事，我在去国安的路上。”

游烈眼看着那位特巡队员的枪口对准自己，只好又走出几步，推开一家咖啡店的门，“好几条路戒严了，我看到几个人，很像湛山哥手下的特工。”

“你先回家，我晚上应该晚一点回去。”

游烈答应一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蔺沧说，“今天下午三点左右，曾临北从国安部管制下逃脱了，国安的人四点才发现他不在屋里，现在设路障找人已经晚了，不过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

游烈听到那边有说话的声音，就说，“那你忙吧。”

“麻烦等一下，”蔺沧对来接他的国安负责人说，转头半捂着听筒，语气柔软下来，“晚上袁叔给你做番茄肉酱面，早点睡，别等我，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去。”

游烈看一眼桌上的双人份小蛋糕，说，“好吧，拜拜。”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第 10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