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游烈走得飞快。

蔺沧跟在后面，看着他背影里透出的汹汹气势，觉得有些棘手。看来这一回，要多花些时间才能哄好了。

总督府门前的护卫们军礼只敬了一半，游烈冷着脸经过他们，打头的卫兵愣在那里，手臂不知所措地僵在半空。

“抱歉，”蔺沧歉意地冲他笑笑，向面面相觑的护卫们解释，“跟我生气呢。”

他从队长一直看到队末卫兵的脸上，见他们握着半自动步枪的手指上起了些红色小疹子，说道，“这边的环境湿热，刚来的几天难免不适应，炊事班煮了祛湿健气的茶汤，等换岗后，都去喝一些。”

说完，笑着指一指游烈消失的方向，“辛苦你们了，我得先走了。”转身拾级而上。

等他推开总督府的大门，一个护卫兵小声说，“咱们上将真温柔诶，游少校怎么还能跟他生气呢？”

他的队长瞪了他一眼，“是你该操心的事吗？站你的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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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王子一早就派人送来特制的青草膏，用来湿敷被火焰灼烧后的皮肤。

游烈昨晚没回来，现在看到那瓶主疗烫伤的药膏，不禁火冒三丈。

昨天跟他解释说，十分安全，十分稳定，结果维塞纳斯的王子早就把药膏送来了，合着所有人都知道有危险，就瞒着他一个人。

游烈一脚踢飞一张椅子，“什么狗屁火鲁节，等政权接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破除迷信！”

蔺沧把门关好，十分有先见之明地落锁反锁，走到游烈身边，抬手想摸摸他的短毛。

游烈把头一歪躲过去，“脱衣服。”

他现在火气正旺，蔺沧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他，十分配合地把上衣脱了。

今天前往市政广场前，霍尔王子送来了一身当地传统服饰让他穿上，既是以示他对维塞纳斯文化的尊重，也是多加了一层保护。

蔺沧在里面又穿了一件衬衫，即便如此，被裹在火焰里的一分多钟时间还是让他的皮肤被轻度灼伤了。

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回到让他觉得安全的地方，精神松懈下来，浑身的皮肤都泛起刺痛来。

那种痛并不强烈，只是一层层从皮肤内部往外返，像密密麻麻的牛毛针尖在戳，他忍住想抓挠的冲动，冲游烈露出温良的笑。

游烈合上窗帘回来，见蔺沧只脱了上衣，眉毛一挑，“你不脱裤子吗？”

蔺沧对上游烈冒火的眼睛，笑着说，“马上。”

维塞纳斯的传统裤装是用一种藤类植物织成的，这种植物的含水量高达 46%，虽然穿起来十分扎皮肤，却有很好的防火隔热功效，因此蔺沧的腿部皮肤看起来要比灼伤最严重的上半身好得多。

游烈把蔺沧身前身后的几道弯几道弧全看了个遍，见没什么大碍，心口那一团抑郁之气才终于慢慢散尽。

蔺沧等他看完，才拿起浴巾披在身上。

游烈举着青草膏，盒盖拧了一半，问，“干嘛？”

蔺沧顺着安抚他，“你回忆一下，战地急救知识里，被火药燎伤后，如果有条件的话，是不是需要用凉水冲洗？”

游烈歪头想了想，“你还不快去！”

淋浴间内开着冷水，游烈守在外面，不时说几句风凉话，“要不要给你煮点姜汤预防一下？听说老年人冲凉水容易生病。”

蔺沧把自己淋在急促的水流下，虽然是热带，胳膊上还是浮出一层被凉水刺激出来的小疙瘩。

他摸着自己手臂皮肤上那些立毛肌收缩引起的粒粒凸起，心想，下次可不能让游烈逮到机会了，那张嘴太难缠。

没有受伤之前，他还曾在寒冬腊月里，跳到东北军基地的湖里捞鱼，人人都道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能康复得和正常人一样更是个奇迹，但实际上，那场事故对他的影响，只有他自己感知得最深刻。

哗哗流淌的水流声持续了七八分钟，游烈等不及，抬手敲门，“可以了。”

蔺沧从冷水的战栗中回神，游烈的声音让他有一种“家的港湾”的感觉，虽然很俗气，但他真的觉得挺安心。

经过连续的冷水冲刷，那种从皮肤深处返上来的刺痛褪去大半，只是皮肤表面看起来依然泛着令人担忧的暗红色。

游烈挖出一大坨青草膏，“转过去。”

蔺沧依言撑在洗手台上，膏体敷上背部皮肤，立刻有一种清凉感，那种清凉逐渐向皮肤深处渗透，很快就把火焰带来的灼痛驱赶干净。

他体味着这种感觉，说，“这药不错，让照华拿回去研究研究，以后给炮兵营配上，防止火药燎伤的效果一定很好。”

游烈闷闷的，不说话，嘴角抿得很紧。

蔺沧从镜子里看他盯着自己的背，心里紧了紧，手指不觉抓紧洗手池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游烈移开目光往下。

蔺沧轻声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背上陈年的伤疤无法祛除，注定要跟随他一辈子。每到高温天气，那些鼓起的虬结一样的增生会变得异常泛红，他曾对镜看过，在光线暗的时候，那些圆形伤疤就像充血的眼球一样布满他的前胸后背。

那时，他有一只捡来的小黑猫，第一次看到他的疤痕后，原地飞到书柜顶上。

现在那些疮疤被高温灼烤后，更是呈现出一种可怖的色态……蔺沧一眼不眨地看着镜中游烈的表情，其实他应该移开视线的，看不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但他固执地看着，就算游烈露出一丝厌弃的眼神，他也需要知道，然后以后就会更加注意。

游烈又挖了一坨药膏，糊在正对心脏位置的那个疤痕上，“是啊，太吓人了，也就是我，换个omega来，肯定被吓哭。”

蔺沧抽搐着发疼的心脏大力跳了两下，他垂下眼睛，把所有情绪都掩在眼睫后。

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可以试一下激光除疤，照华说，虽然不能完全祛除，但总能好看一些的。”

游烈在镜中翻了个很大的白眼，“反正在衣服里面，只吓我一个人，干嘛去遭罪，激光不疼吗？！”

蔺沧笑起来，“可以忍。”

游烈在他侧边肋骨上戳一下，“别去，听到吗？不需要。这是你的功勋章，是你救了殿下的证明，相当于免死金牌了。以后万一我惹出什么祸来，你就到殿下面前脱衣服。”

蔺沧不知道说什么，他无言以对，却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所有的担忧和郁结，都被这几句玩笑轻松化解了。

后背全部敷满药膏，游烈在蔺沧围在腰间的浴巾上勾一下，“转过来。”

蔺沧配合着转身，抓住侧腰处打得那个结，笑着说，“慢点。”

游烈看他一眼，狐疑地挑起一边眉毛，“你现在该不会是全/裸吧？”

蔺沧点头，“有什么想法么？”

游烈手指上还沾着透明的青草膏，反问，“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想法？”

“什么都行，就怕没什么想法。”

游烈说，“的确不太有。”

蔺沧叹气，“我这么让你不满意啊。”

“还行吧，只能说一般满意。”

药膏涂抹均匀后，需要停留在皮肤表面等自然吸收。游烈打了个哈欠，他昨晚执勤，通宵不曾睡过，又经历了提心吊胆的一上午，现在见蔺沧无事，心里那根弦不再绷着，仿佛所有的疲惫一下子席卷上来，眼皮立时沉得像挂了一百只惊蛰。

蔺沧抬手揉他的头，“去睡一觉吧。”

游烈半闭着眼点头，走出盥洗室一头栽上床。

疲倦铺天盖地涌上来，游烈扑在枕头里，本以为很快能睡着，谁料他翻来覆去半小时，依旧头脑清醒。

大概是被蔺沧浑身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场景吓到了，每当睡意昏沉即将陷入深眠时，那时的画面总是突然闪现，游烈惊醒，梗着脖子看看桌前，看到蔺沧好端端坐在那里，才安心躺回去。

蔺沧听到他再次翻了个身，从转椅里回过身问，“要我去陪你么？”

游烈拖长了声音“嗯”了一声，“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下次请自觉一点。”

蔺沧笑着坐上床，枕头垫在身后，找了个能长久支撑的坐姿，拍拍自己身边，“来。”

游烈把枕头丢开，抱上蔺沧的腰，把头贴在他胸前，一条腿霸道地横跨在他膝上。

“药膏都吸收完了吗？”游烈闭着眼，嗓子有点哑。

“差不多了。”蔺沧低头看他，爱怜地摸摸他的脸。

游烈安心了，蔺沧的气息让他很有安全感，尽管这个姿势并不是太舒服，但那噩梦一样的画面再也没有来惊扰过。

几分钟后，游烈蹙着的眉头渐渐展平，抱着蔺沧的手臂也松了些。

蔺沧把看到一半的训练计划放到一边，小心地托住游烈的头，把他挪回枕上。

淡淡的白昙香气让游烈失去了以往的警觉，他翻了个身，睡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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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屋里被夕阳染成灿烂的金红色，短暂的醒神时间后，游烈揉揉眼睛，“几点了？”

蔺沧依然靠在床头看训练计划，见他醒了，伸手过来在他头顶抓一抓，“下午六点二十七分，睡得好吗？”

游烈眼里还带着困倦，但已经睡不着了。他点点头，“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火鲁节这天，要等太阳完全西沉才能见炊烟。”

游烈皱眉，很不满地往旁边滚了半圈，“我想喝果汁。”

他听见蔺沧合上档案夹的声音，紧跟着一只手伸过来，在他屁股上一拍，“走吧，带你去现摘。这里的金乌果很不错，是维塞纳斯独有的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