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会总算结束。

外书房里，老帅穿着家常衣服，半躺在沙发上，手中翻着《笑林广记》，留声机里女声娇嫩，真是悠闲自在。

秦三坐着小圆板凳，老帅的两只脚就在他怀里，他细细用绸巾擦脚，攃干后，小心翼翼放到绒拖鞋里，赔笑道：“老帅，洗好了。”

老帅丢下书，站起来：“还是你好，别人都不如你修得舒服。”说完，手一伸。

秦三早把温茶递过去。

老帅一饮而尽，温水润泽了他的身心，他舒服地叹口气：“好。”

老帅的心情很好，听到外面的吵嚷声，也不觉得烦，只是好奇问道：“外头干什么呢？”

秦三连忙去问，不到半刻钟报告道：“老帅，三少爷带着两位小姐在外面放炮仗，玩得正高兴。”

“不用说，能想出这个主意的，不是老三就是六丫头。”心情好的老帅要享受天伦之乐，对秦三道：“走，咱们也去。”

去第三进院子的路上，老帅还笑；“六丫头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可她最喜欢炮仗，越大越好，放起来‘砰砰’的，待会儿到了，专抢六丫头的！”

见老帅高兴，秦三爷同一众听差自然跟着凑趣。

到了放炮的大院子，老帅“咦”了声：“六丫头呢？”

卫三少爷道：“六妹说要收拾东西，没来。”

放炮仗这么热闹，她不来？知女莫若父，卫六小姐卫秋珠，可是最好热闹的人。

难不成心情不好，还是碰到什么事？

卫老帅和三个儿女玩了会儿，还是觉得不放心，让他们继续玩，自己去卫秋珠院子里找她。

卫秋珠和母亲二姨太住在一个院子里。

二姨太在正房，正在给三个丫头分针凿，见到老帅来，忙让丫头倒茶，又问老帅吃没吃，她这里正炖银耳羹。

老帅坐下，先问：“六丫头怎么了，放炮仗都没去？”

卫秋珠是二姨太的独生女儿，二姨太一大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皱眉道：“不知道。回来一头扎到房间里，问她也不说话，就摆弄她那衣服鞋子。脸上也没不高兴。”

卫老帅听了，站起来就要去看女儿。

卫秋珠的衣帽间在卧室旁边，她拿件白色绸衣，对着穿衣镜照来照去。

敲门声响起，是她父亲的声音：“六丫头！六丫头！”

卫秋珠拿着绸衣去看门，闷闷地叫了声：“爸爸。”

卫老帅走进去，见鞋架衣架全都打开，三四百件衣服鞋子让人眼花缭乱，老帅不由笑道：“嚯，这么多！”不过想到六女儿的年龄，十八岁的小姐正是爱美的时候，这些好像还不够，老帅又问道：“这些也太少了。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我让管家叫绸缎庄鞋庄的人过来，你再买点。”

卫秋珠摇头，仍是闷闷地：“这些就够了。”

十八岁的女孩，衣服鞋子还有够的？

不想买衣服鞋子，炮仗也不放，怎么回事？

“六丫头，这是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卫秋珠抿唇，想说，但又觉得不好意思。

二姨太不放心，端盅银耳羹看看：“秋珠，爸爸问你，你怎么不吱声？”

卫秋珠红着脸，道：“二妈，我又没说要银耳羹！”

“你这孩子，好心好意给你端来，你还发火了？”

卫老帅看出点苗头，自己这女儿没不高兴，倒像是害羞，还带点不服气？

难道今天宴会上，秋珠见着什么人了？

卫老帅试探句：“六丫头，今天的宴会上，认识新朋友了没有？”

“就是爸爸介绍给我的白秋，今天一整天我差不多都和她在一起。”卫秋珠指指衣橱，道：“我还和她照相了。”

顿了顿，她又道：“她真漂亮，穿着舞衣站在柳树旁边，真漂亮。”

连说两个真漂亮，又想到白秋肤白胜雪水眸红唇的模样，卫秋珠终于忍不住道：“爸，她怎么那么好看，看着她，我就觉得自己真不好看！”

小姐的细腻心思，卫老帅还没反应过来，二姨太已经笑起来：“原来我家小姐是觉得比不过人家，心里不高兴了！”

卫秋珠是女学校花，平常并不觉得漂亮有什么用，结果今天见到白秋，被白秋的漂亮比下去，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心里居然酸得咕嘟嘟冒泡，

但白秋是她的新朋友，她反而对白秋不服气，实在不好意思，偏偏又被二姨太当面挑破，忍不住跺脚：“二妈！”

卫老帅哈哈笑：“原来是这么回事！谁说那位莘小姐比我家六小姐更漂亮？我没看出来，咱们府里也没人这么觉得！”说着叫门外的听差：“老李，你说是不是？”

门外的老李没听清，走到屋门问道：“老帅，你说什么？”

哎呀，怎么还把外人叫过来了？卫秋珠十分窘迫，忙道：“没什么，李叔，爸爸和我闹着玩呢。”

这也是常有的事，老李没怀疑，又走出去。

卫秋珠转移话题：“爸爸，这位莘小姐这么漂亮，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么漂亮的大美女，在交际场上早就应该大名鼎鼎，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她刚到顾家，这还是头一次出现在交际场，你自然没听说过。”卫老帅还在打量自己女儿，白衣黑发，真是漂亮，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就是有一点……他转头问二姨太，脸上有点不太高兴：“阿芬，六丫头除了头上那朵珠花，身上连条手链都没有，你怎么也不给她多买点首饰？”说着，把钱包掏出来，撕下张支票来，刷刷写下三个零：“如果觉得北平的首饰老气，去上海，那个先施公司里面，什么外国货都有。什么时候去，告诉我，我让秦三带人保护你们去。”

哎呀，老帅这么疼爱自己女儿！二姨太眉花眼笑，拿过支票来，笑道：“我正打算给秋珠再买首饰呢。听说最近来了批法国项链，过几天，我就带她去看。秋珠，还不谢谢爸爸？”

卫秋珠看看支票，也不在意，道谢后，又问起白秋来：“她刚来？是从老家来这儿的吗？”

白秋的来历，顾弈清并没有对卫老帅隐瞒，但卫老帅不方便告诉女儿，顾左右而言他：“刚交朋友，就开始问来历了？”

不回答？卫秋珠低头思索，突然拍手：“我知道了！她来北平，就是为了和顾先生结婚来的？”

北平城里，顾先生的婚姻大事可是交际场的焦点，二姨太向来不太交际，闻言也不由问道：“老爷，真的，莘小姐以后就是顾太太？”她今天也见过白秋，想了半晌，道：“也就是莘小姐，配得上。”

“六丫头，你怎么想到这地方来了？”卫老帅真想知道，自己的小女儿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不是那么回事。这事，你可不能传到外面去。”

“爸，白秋她提起顾先生的样子，和二嫂刚进门的时候，说起二哥的模样，一模一样。”

卫老帅一愣，顾弈清啊顾弈清，我这小女儿都看出来白秋的感情，你这鬼精鬼灵的，还看不出来？非说什么白秋年轻，分不清男女之情与恩情亲情的区别？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