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卧室里，最亮的是白秋睁开的双眸。

她不能闭眼，一闭眼，那个女人——白秋咬牙——那个女人扑到弈清身上的画面，就会如同放电影般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

她是谁？弈清为什么不反抗，反而跟着她去外书房？

他们在外书房做什么？

他们在外书房到底在做什么？

白秋只觉得心都被拧出酸汁来，那个女人和弈清到底是什么关系？在弈清眼里心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白秋能听到，但她不想问，更不想看，她没那个心情。

那个女人是谁？她和弈清在外书房，到底在说什么？

白秋又翻了个身，双手不自觉揉搓着绸被，滑溜溜的丝绸像河里的小鱼，白秋觉得地怎么都抓不住。

“啪”，床头灯打开，白秋猛地坐起，踩着拖鞋打开衣橱，靠在橱门上，慢慢地伸手，缓缓抚摸着那件黄底描花的印度绸旗袍——她今天在舞会上穿的衣裳。穿着这件衣裳，白秋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她深深叹口气，在他们眼中，自己也是能吸引别人目光的美女吧？

和那个扑到顾弈清怀里的女人相比呢？

白秋思绪起伏，顾弈清任由那女人扑在她身上的模样，再次回到她的脑海。

白秋心烦意乱。

再细微的声音，也逃不出全神贯注的耳朵。

阿南闷闷地从院子回来，就见守在卧室外的人对自己挤眉弄眼。

“怎么样了？”阿南指着其中一人，让他回答。

他们只能从门缝往里看，不能看到全貌：“小姐开了灯，下床开了衣橱，不知道在干什么。”

五六个人全都等阿南拿主意：“怎么办啊？”

阿南也不知道，她心里极乱，半晌悄声道：“先这样，等玲子回来再说。”她回来前，拜托玲子去外书房，先探探消息再说。

唉，今天早上，小姐去饭厅之前，阿南特意留出时间，告诉君嫂小姐半夜去探望先生的事，先生知道后，果然对小姐更好，还特意休息大半天，就是为了带小姐去大学礼堂玩，给小姐撑面子。

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来个女人呢？

“哗啦”！巨大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卧室外的众人吓了一大跳。

阿南也顾不得什么，扑上去，边敲门边道：“小姐！小姐！”她看不到白秋，只能听到白秋翻东西的声音。

原来，白秋意识到，自己被负面情绪所笼罩，觉得自己像是被四面挤压的困兽，到处想要寻找突破的出口。

所以，白秋猛地关上衣橱，迅速走到床头，那里有个小型书架，摆着十几本书，她取出一本，借台灯看下书名，耸耸肩膀，放回书架，又取出另外一本来，这本倒是没扔，但她也没心思看，只是胡乱翻着，书页声哗哗。

阿南的声音传来，白秋丢下书，走到门前，开门：“有什么事？”她希望阿南有事，这样的话，她可以借着忙于做事，来摆脱方才的状况——因为那个扑向弈清的女人而心烦意乱的状况。

见阿南愣住没回答，白秋又问一遍：“有什么事？”

灵光一闪，刚才打麻将的时候，不是有人打电话找小姐吗？

“小姐，你没回来之前，有位小姐打电话找你。”

可以打电话聊天？那更好了！白秋边走出卧室，边问：“是谁？”

是谁？是谁？

“老帅府的六小姐。”

秋珠？正好，新朋友要勤联络，白秋往书房走：“直到了，我现在就打回去。”

“是。”阿南后退几步，告诉别人，如果玲子来，马上通知自己。吩咐完后，这才紧跟白秋，来到书房。

阿南取出电话机，插上插销，先试试话筒声音，再拨下一串电话号码：“喂，老帅府吗？这里是顾先生家。”说完，话筒递给白秋。

白秋边摩挲衣袖，边问道：“六小姐在吗？”

不到半刻钟，对面是卫秋珠欢乐的声音：“白秋，你这么快就到家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都听说了，今天京师大学的礼堂，你是开舞的，是不是？我和你说，你今天可真厉害，打听你的人真多，都有人来问我了！”

白秋很高兴：“是吗？”

“当然，我大嫂的表弟，一个姓韩的……”

白秋听着，笑着，心情总算好许多。

阿南看着，心里也松了口气。

顾弈清把咖啡放到桌上，双手交叉在腹前——这是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问道：“阿吴，三年不见，你我已经没有太熟了吧？”

阿吴笑嘻嘻地，扬起被法国阳光晒成棕色的脸颊：“哎呀呀，这么生疏干什么！不说别的，单凭你我在英国的五年共患难时光，做不成恋人，也是老朋友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顾弈清端起咖啡，冷哼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阿吴做出西子捧心的模样：“这么不耐烦？”

“与你无关。什么事？”

本来还想打点感情牌，没想到，这些年过去，还是这么不解风情，阿吴一耸肩：“好吧，我说。你们宏民银行在河南的那个投资，还缺不缺资金，加我们吴家一成股份，怎么样？”

顾弈清靠到沙发椅上，一挑眉：“空手套白狼？”

“当然不。吴家银楼半成股份，如何？”

与方才的态度完全不同，顾弈清不再着急说话，反而轻松地、缓缓地拿起咖啡杯，轻轻啜口，又对着阿吴微微地笑。

阿吴看着他，这种被拿捏的感觉让她恨得牙痒痒。

外书房里沉默半晌。

没办法，谁叫自己有求于人呢？阿吴开口：“一成，不能再多。”

“两成。你来之前，应该早就打听清楚，这个投资是老帅牵头，英国渣打银行和法兰西银行共同担保，可确定的利润起码三成，这么好的买卖，你一成银楼的股份就想拿下？”

“顾弈清，人不能太贪。”

“相比于空手套白狼的人，我是个诚实的好人。”

阿吴磨牙：“一成半，不能再多。”

“两成，绝对不能少。”顾弈清忽然想到什么，又加了个条件：“你们的瑞福祥绸缎庄，生意不错，再加两成瑞福祥。”两成瑞福祥，价值相当于小半成的吴家银楼股份。

阿吴眉毛跳了跳，终于拍桌大声道：“顾弈清，你不要太过分！好歹我是个女人，又是你前女友，你就这么不给情面！”她拍桌和说话的声音都传到外面去，正守着听信的玲子一个寒战，说话的是顾先生的前女友？原来顾先生喜欢河东狮吼，怪不得北平城里仰慕他的人那么多，顾先生愣是一个没看上。不对，玲子转念想到，自家白秋小姐也不是悍妇，顾先生可也把小姐捧在手心里宠爱。

这是怎么回事呢？

外书房里吵得这么厉害，玲子不敢进去，可阿南还在小姐那里等着呢。没办法，一咬牙一跺脚，拜托辛九：“辛九哥，先生出来，你一定要告诉他，小姐看到他前女友扑到他身上了。”双手合十，拜了辛九两拜。

辛九面无表情地点头。

玲子飞奔而去。

外书房里，顾弈清气定神闲：“在商言商，不把你当女人谦让，才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阿吴一噎，还真反驳不了：“两成银楼我可以答应，两成瑞福祥实在不成，我没权力答应。”

“那好，你回去和你叔叔说，我等回信。”

阿吴憋屈地点头。

顾弈清笑道：“不是我为难你。在河南的投资，我们宏民是有决定权的大股东，但想让你们吴家进去分一杯羹，我也要拿好处堵别的股东的嘴不是？难不成，你想让我自己割肉？”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阿吴没吭声。

掏出挂表来，四点半。

顾弈清嫌弃地撇嘴，居然浪费这么长时间，他站起来：“不留你吃饭了，再会。”

连饭都不留？阿吴眼珠一转，就要说话。

顾弈清抢在她面前道：“你家长辈现在正等回信呢吧？你刚才说中午来我家，现在四点半了，你确定要为了争口气，继续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顾弈清，你很好！”阿吴气得翻个大白眼，坐车离开。

看着阿吴离开，顾弈清就准备去找白秋：“辛九，小姐那儿怎么样？”

被问到头上，还能怎么办？辛九迟疑着，把玲子说的话告诉顾先生。

什么？白秋看到阿吴乐？顾弈清脚步一顿，罕见地，脸上带了慌张——如果阿吴看到，一定会痛快地拍手，恨恨说一句：“该！”

该去还是要去，顾弈清走到白秋院子，见阿南正在台阶上坐着逗猫，见他过来，站起来，脸上没丁点笑容：“先生。”

“小姐呢？”

“在书房。”

顾弈清点头，便往书房里去。

看着顾先生的背影，阿南终于忍不住道：“先生，小姐刚才哭了。”

顾弈清背影顿了顿，沉声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