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的风声扑簌簌的，卷起枝头上的片片叶子，一片落在顾宁和的脚面上。
她说，她的大师兄姓方，名’银台’。
刹那间，归一宗的弟子止了声音，一个个目露惶恐，模样甚惨。
对他们来说，“方银台”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正是他们今日嬉笑之人，亦是他们曾经欺侮之人，更是——他们曾经的师弟！
“银台，今日师尊考我们御剑飞行，你练得如何？”
“哎，师父真是为难小师弟，小师弟好不容易从大妖手下活下来，只怕身子还未大好，就让他练御剑，这可如何是好？”
“小师弟放心，师兄会护着你的。”一袭青白袍的杜越知眉眼温和，见其他师弟颇有些夸大，不由安慰道。
杜越知是归一宗的大师兄，方银台刚入宗门时，便被师尊交给了他。
“哎，小师弟果然命好，有大师兄护着，怕是摔不下来咯！”
“大师兄功法了得，御剑飞行信手拈来，哎，我们怕是又要输惨了！”
杜越知笑笑，并未言语。
方银台望着眼前的大师兄，稚嫩的脸上现出一抹感动，在他身前轻轻道了声：“多、多谢师兄。”
杜越知摆摆手，“此乃小事，不必挂怀。”
每隔三月，归一宗便会举行试法会，炼气中期的剑修比试御剑，而金丹以上的则由各峰长老安排对练。
方银台刚入宗门不久，十四岁的少年，脸上带着婴儿肥，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从没有灵气一举突破炼气中期。
不过，就算灵力突破得快，他也还没来得及巩固，御剑飞行于他而言，有些难了。
此时，一众师兄安慰着他，方银台满心感激，御剑之时，便也没那么怕了。
大师兄不会让他摔下来的……
这一次御剑的地方，比起往次有些不同，是在两个断崖之间，若是修为不到，只怕会飞到半途，坠下崖去。
一众弟子有些紧张，但长老扬旗而起时，他们如同离弦的箭，争先恐后地朝另一座悬崖飞去。
方银台踩在自己的剑上，飞在半空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潇洒与畅快，从他脚底板袭来。
他六岁时，整个村子被大妖屠了，父母亦死在大妖的手下，他因贪玩跑到山上，第二日回家时，村子血流成河。
幼小的他，并不明白死亡是什么，他蜷缩着小小的身子，躺在已经发凉的父母的身旁，像往常一样，等着他们睁眼，然后给他蒸最好吃的馒头。
只是，他等来的是逐渐腐烂的尸体，还有难闻的尸臭味。
他饿到受不了，才离开他的爹娘，他一路走一路吃，吃树上的果子，吃地上的草。
就连刚钻出来透气的蚯蚓，他也不会放过。
长到十四岁时，他遇见了归一宗的仙师，仙师说他根骨极佳，是个修炼的苗子，将他带来了归一宗。
他此时的年纪，在修仙一途上，并算不得太晚。
且宗门里的师尊和师兄十分照顾他，他不过刚来归一宗半月有余，脸便被养得胖了些，是以，他格外珍惜这样的日子。
方银台抿了下唇，然后扬起唇角，澄明的眼眸，宛如璀璨的日光。
眼前，是百十来号的修士御剑，风声潇潇，剑气凛然，划过他稚嫩的脸颊。
他看着在自己前面的师兄们，深吸口气，打算加快速度，想与师兄们离得更近些……
但事与愿违，半刻钟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脚下。
剑身逐渐不稳，隐隐有下落之势。
“师、师兄……”他慌乱地叫着，声音不大。
“嗖——”
“嗖——”
趁着他的剑不稳，从他身边掠过几位师兄的身影，他带着酡红的肉肉的小脸变得惨白，惊疑不定地望着前面大师兄的踪影。
“师……”
只张口说了一个字，他便被一道外力推了一把，本就站得不稳，一个不备，直直从剑上坠落下去。
方银台仰头望去，只见三师兄抱臂于剑上看着他，目露嘲讽。
而远远的，他望见大师兄回过了头。
他试图抬起手臂，伸向杜越知，眸中带着少年独有的澄澈。
可——
他看到的是杜越知冷冷的眼神。
这件往事，成了归一宗弟子嘲笑方银台的谈资，而今杜越知自然不会说出此事。
但奈何今夜夜色可怖，面前又有两个罗刹般的人物，归一宗的弟子怕死，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说着杜越知的所作所为。
“都是大师兄指使我在他剑上做手脚的！”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弟子道。
“对！”归一宗的三师兄亦点头附和：“是大师兄让我将他推下去的！”
“那悬崖虽高，但并没什么危险，他如今也还活着，还、还活得还好的……”
“对啊对啊！求求你们了，就放过我们吧！”
“闭、嘴。”杜越知被顾宁和踩在脚下，挣扎着起身，却因为灵力尽失，又被谢安笙的灵力死死压制，不得动弹，唯有一张嘴能咬牙开口。
顾宁和听见他开口，脚又用力了几分，在他耳边森森道：“让你开口了吗？”
杜越知捏着拳头，握在身侧，眼睛通红一片。
他自会觉得耻辱，如他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世，又是归一宗的大弟子，自然足够骄矜自大。
但同他一样，其他的弟子也都身世不凡，如今被人压制，自是要为自己的命做打算。
“大师兄，你也别说这不是你命我们做的，既是你指使，便认了吧，让他们把解药给我们吧。”
“正是，大师兄你做的事，何苦要让我们也跟着你受罪？”
对于修士来说，灵力溃散，是致命的，而马上就要去无极剑宗宗门大比，他们这般模样，只怕到不了无极剑宗。
再说，路上万一再遇上什么妖物，那可是会没命的！
“大师兄你生来天之骄子，早知今日，当初何必与方银台过不去？”
“就是，他本是个孤儿，被师父带回来时，还干巴瘦得不成样子，不过是天赋高些，大师兄又须将他视作对手？”
“是啊，如今所见，他的确没甚天赋，当年御剑大比之后，他便已泯然众人。”
他们七嘴八舌，说尽了他的不是。
杜越知愈发气怒，他费力地从地上仰起脖子，试图以师兄的威严瞪视他们。
不妨顾宁和伸出两只手指头，插向他的两只眼，他闷哼一声，瞬间又栽了回去。
紧闭着眼。
谢安笙抱着胸，慢条斯理上前，淡淡问：“后来呢？”
语调平稳无波，听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温和，但眼底的血色却愈发浓厚。
顾宁和抬眼，就见二师兄袖袍一翻，那劲风卷起她鞋上的叶子，带着几分凌厉。
他一脚踹在那个三师兄的胸口上，压低声线，冷冷问：“后来，你们又做了什么？”
耳边陡然响起森然语调，那位三师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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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曾经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