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彧的声音很低，他甚至紧张得手心冒汗。

饶是他见多识广，这会儿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词能形容顾珏的状态。

此时此刻的顾珏脸色苍白，抿着唇像是没法开口说话。

但好在，人还能站起来正常行走。

池彧顾不上自己加速的心跳，赶紧和程总打了个招呼，趁着他一心关注女儿，半拖半扶的陪着顾珏离开医院。

顾珏：大意了。

虽然他对自己的催眠能力有信心。

但，谁能想到程珊珊的心理问题会那么严重？

原先以为不过是个富家千金精神空虚，可能是不被爱导致的心理疾病……

谁晓得这女孩子居然经历了那么多恐怖的遭遇，最可怕的是她亲爹还一直觉得她是被娇宠着长大，没遭遇过什么挫折。

虽然没问清就贸然动用催眠术，还把自己也一起催进去瞅瞅具体情况，但顾珏素来对自己的催眠术有足够的信心……谁想到在程珊珊记忆中看见的事情如此变态？

难得的在催眠术中震惊，耗费了顾珏不少精神力。

就，有点后悔。

要不是催眠快结束的时候程珊珊在梦境哭得伤心，程总那张浓颜系的脸竟出现在梦境里，顾珏都差点以为他压根不在意自己这个女儿了。

这下确认，爹勉强算好爹，就是家族内部的坏人太离谱。

有钱人的世界果然各有各的扭曲。

“走吧，三言两语在这说不清。”

顾珏拉了拉池彧：“还得麻烦你送我回去。”

病人的隐私他不能泄露，但程珊珊的事却很需要池彧这个“世交大叔”帮忙。

尤其是，还涉及犯罪。

说起来，这程珊珊样的遭遇，竟然没产生第二人格顾珏都觉着她内心强大，至少比那个彭悦强太多。

顾珏顺手将她脑海里那些导致躁郁的可怕记忆暂时压下，打算等她调理两天，再谈谈看想遗忘的是什么，以及，有些事情到底是该遗忘还是该讨回公道？

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朱曦下班得很自由，压根没有等他这个老板的打算。

顾珏微微颤抖的靠在门框上第二次后悔。

早知道，心狠点不要给小乔那么多假。

早知道，刚才就麻烦大叔送他上来。

客气个什么毛线。

咖啡店门口。

池彧半边肩膀斜靠在路灯杆上，微微抬头看向对面已经黑了三分之二的商务楼。

直到，四层某间房突然亮起了暖色灯光。

池彧：“……”

这小子是对4这个数字有什么偏好吗？

不是，谁家好孩子选工作室要404，自己还住414室啊？

*——*

次日，朱曦一早就跳进来吵醒了好孩子。

“程珊珊醒了，老板，她醒了，她确定要见你。”

顾珏艰难的爬起来。

算了，不能生气，气死没人替。

好不容易压下起床气收拾好，顾珏双目无神的在电梯里思考，要怎么和程珊珊开口谈她记忆中那些事情，结果刚出大厦门就看见了池彧。

顾珏这才想起要去医院的话自己应该下车库，果然是没睡好脑子不够用。

池彧叫住他：“程总让我去一趟医院，顺带捎上你……”

他指了指已经停在路边的车。

“哦。”

顾珏揉揉额头，刚好自己这个状态也不适合开车。

“行的，谢谢了，麻烦大叔了。”

说着很干脆的走到他身边。

池彧沉默几秒，最后决定暂时无视那个称呼。

“呃，因为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我刚正准备上去找找你的工作室在哪间。”

顾珏打了个呵欠随意指着身后大厦：“第4层，工作室在4D。”

池彧：！！！

倒是忘了，对面斯年大厦的老板和自己是一个城市来的。

那边地下车库第四次都是负3B层，又怎么可能列出404这种楼层编号……

注意到顾珏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池彧放下了对数字的琢磨，上前两步替他拉开了车门。

果然，车刚驶出单行街道，等红灯时池彧转头看见顾珏已闭上眼睡着了。

他默默关上车窗，让顾珏头上那几根凌乱的呆毛停止飘动。

去医院半小时的车程，让池彧开成了一小时。

抵达医院以后他也不急，放缓车速围着医院绕圈圈。

直到顾珏睡了个自然醒睁开眼时，还以为池彧刚到医院，正绕着后门找停车位。

“真巧，我一睡醒就到了。”顾珏这一觉睡得舒坦，精神都恢复过来。

“嗯，是挺巧的！”

池彧已绕了三圈半，早瞄好了几个停车位，见顾珏醒了就飞快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停好，带着他直达程珊珊的病房。

今天的程珊珊状态简直和昨天判若两人。

哦，应该说，是和被催眠时顾珏在她记忆中看见的判若两人。

此刻，她虽然还身体虚弱的斜靠在病床上，但眼神中很明显多了些光亮。

看到顾珏出现，她就撑着床坐起：“顾老师，顾老师，你昨天是不是……”

说着转头瞪一眼身旁浓颜系的大叔：“爸你和池哥去门口说话。”

程总：“？”有什么是他这个亲爹不能听的？

池彧：“！”工具人这是被过河拆桥了又？

好在顾珏开口：“不急，程小姐你先躺着休息，”

他喘了口气：“等我喝杯茶再让他们出去。”

程珊珊就笑了。

笑了。

程总看着自己女儿七八年没露出过的浅笑，突然眼睛就湿了。

也没等池彧再说什么，伸手就将他拽着走出了病房。

顾珏：“诶？不是……”

他们都走了谁来给自己泡茶啊？

算了，喝水也行的。

他自己走到茶几旁边烧了壶水。

然后不动声色的问程珊珊：“今天感觉你状态比昨天好很多呢！”

程珊珊顿时就激动了。

“顾老师，是你对不对？我听我爸说昨天本来我是昏迷不醒的，结果你来看了我之后我就醒了，但那会儿我还没意识到什么，吃了点东西，又吃了医生开的安眠药就睡了。”

“然后今天一早醒来，我就发现，之前我想要忘记的那些记忆，我都不太能想起来了，它们好像在消失，顾老师，我太开心了，我太激动了，所以就让我爸邀请您过来，没能提前预约实在是不好意思。”

顾珏：“……”

正斟酌着要怎么说，又听程珊珊道：“但是顾老师，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忘记的是什么？？”

想了想，顾珏还是决定直白道：“昨天没来得及和程小姐沟通，甚至也没能经过你的同意就对你用了催眠术，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来找顾老师不就是为了催眠嘛！之前也都问过了朱曦……”

“但朱曦可能没跟你说清楚，我的催眠术比较另类，应该说是极其稀有，我能在催眠你的时候，也一起进入你的催眠状态。”

程珊珊一愣，脸上的表情终于冷静下来。

“什么、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能看见你记忆里的……在我催眠时，你会展现出的那部分让你特别印象深刻和惧怕的以及非常影响你人生的记忆。”

程珊珊的脸色变了变：“你能看见……我特别不好的那些……”

“对，并且因为没能得到你的许可和确认，所以那些记忆我只是暂时替你压下，如果你不停不断的追着它们想，它们也会渐渐变清晰然后重新活络过来，继续成为不断困扰你人生的画面。”

“不——”

程珊珊立刻捂着脸：“不不不，我不需要想起来，我也不追着想，我不需要它们。”

然而她越是说着不不不，就越是忍不住去想。

果然，脑海里那些原本渐渐消失的，她以为就要再也不出现的画面，又一幕幕浮现。

程珊珊吓得赶紧松开手，一把拽住顾珏的胳膊：“顾老师，顾老师你再来一遍，把它们压……不是，我要的是全部忘掉，全部。”

顾珏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丝烟熏的低沉嗓音像是在哄自己心爱的女儿睡觉。

“乖，别怕，有我在，那些记忆你不想看见就不会看见，放心……”

“来，跟着我深呼吸，吐气，吸气……”

程珊珊不由自主跟着顾珏的声音深呼吸，情绪冷静下来，果然那些可怕的画面也再度消失，哪怕还有点忍不住想一下，也想不起了。

她这才安心，松了一口气。

“顾老师……”

顾珏打断她：“今天不适合再对你催眠，因为昨天的催眠术我用得比较深，如果连续催眠会对你的脑神经有影响。”

“不过你放心，压下的记忆短时间内也不会出来打扰你。”

程珊珊只得压下心头迫切，改问：“那，要等什么时候才可以？”

“最好是你可以面对一切的时候。”

程珊珊一愣，不可置信道：“什么？”

她的诉求是一忘皆空啊，而不是什么面对一切，她才不要面对那些垃圾过往。

“顾老师，不是，我想要……”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程珊珊，你就不恨吗？你就不想要那些个毁了你最美好童年的人被绳之以法吗？还是说你觉得你不值得？不值得世间美好，还是不值得拥有报仇的意义？”

程珊珊沉默。

半晌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顾老师，我懂事得太晚了，等我明白很多事情的时候，伤害早已造成也不可磨灭，然而时过境迁，任何证据都没有留下，我还能怎么办？我又能拿它们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