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深廖没看徐知骁一眼，只是自顾自地低下头继续刷题巩固。

徐知骁更没有没话找话的兴趣，他对于夏深廖的好奇心仅限于此，并不想探索得更多。毕竟对于一个不熟悉的人产生好奇心是很致命的，更致命的是你甚至还想用目光继续追随他――

所以他必须把好奇心的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两个人的沉默就这么维持了一整个晚自习，直到下课铃响的那一刻，夏深廖才开口：“你住哪儿？”

徐知骁皱了皱眉，拎起看起来轻飘飘的书包，并不客气的回了一嘴：“关你什么事？你家住大海啊，管得这么宽？”

他的语气并不算好，夏深廖站在他身后明显一怔，就像是从某种奇异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了一般，淡淡地回答：“没，我家不住在海边，住在你去不了、可能也没见过的地方。”

淡然的语气配上直戳着徐知骁脊梁骨的内容，他猛地回头，也不管任课老师还在教室里，狠狠地拽住夏深廖的校服衣领，下一秒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砸。

周围的同学都被他这一举动吓坏了，胆小的还尖叫了一声，又快速地捂上了嘴巴。

“徐知骁你干什么？！”坐在讲台旁慢条斯理收拾着自己包的老师快步走来，食指不客气地指着徐知骁，却又被他的眼神吓得攥成了个不起眼的拳头，“这里是学校，不是你撒泼打野的地方！别把你从外面学来的什么混混作风带到这里！”

“我告诉你，你这种人长大以后就是进监狱的料子，现在还有学校能惯着你，之后还有谁能包容你这些恶行？！”

徐知骁慢慢松开了抓住夏深廖衣领的手，粗略地笑了笑：“学校为什么惯着我，您应该心知肚明啊。”

然后他拽了拽自己校服的下摆，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深廖向老师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也走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同学这才缓过神，插/在兜里的手蠢蠢欲动。而老师则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到讲台旁拿起包就走出了教室。

【0l：xzx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把那个彬彬有礼的转学生摁着打了都！太拽了吧，这学校不管管？】

【1l：真的吗？那这也太恐怖了吧……完全可以称之为校园暴力啊，该不会是因为转学生一来，同学们就不在意他了所以才开始作妖的吧？】

【2l：楼上的两位你们别太荒谬。一，xzx没打人，准确来说是揪住了转学生的领子，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更没有楼主口中所谓“摁着打”的场景出现。二，xzx不像是为了博取流量开始作妖的人……他不是明星，更没有什么表演型人格啊。

还有，根据我的视角来看，应该是转学生先对xzx说了什么，xzx才动手的。】

【3l：2l你扪心自问一下这可能吗？人家转学生脑子有病啊，还上赶着挑衅xzx这么个混混？】

【4l：不管怎么说，怜惜一下转学生了，我觉得光是坐在xzx旁边压力就很大吧，转学生人又看着文文弱弱的，怕不是xzx一拳就能撂倒了？】

……

“文文弱弱”的夏深廖走在街上，手上捏着一部手机，手机里传来潘回咋咋呼呼的声音：

“老大，怎么一天不见的时间你和徐知骁还扯上关系了？！”

夏深廖短暂吐出一个单音节表示疑问。

“就是三中那论坛，第一页刚刚发的帖子。”潘回顿了顿，好心但有些弱智地问，“爸爸，您应该知道怎么登校园论坛吧？”

“嗯，知道了，你继续说。”

“晚自习的时候，你和徐知骁发生冲突了？严不严重啊？要紧不？”

“还好，没那么严重，我也不吃亏……”夏深廖话忽然止住，半晌又接了一句，“其实徐知骁的性子就和小孩子一样，什么东西都藏不住。想打就打，都不知道遮掩一下。”

潘回回想起校园论坛里摆出的徐知骁的累累战绩，不敢苟同。

“诶，对了，你――”他话还没说完，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终止界面愣神，意识到是夏深廖单方面、没打招呼就挂他电话，泄气似的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把被子往上一拉遮住了脸。

“……他妈的这就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吗？”他小声嘟囔道。

夏深廖脚步不自觉放轻，视线被路灯下那个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人影吸引。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那个人没抬头，颓唐的模样与学校里、别人口中那副嚣张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着云泥之别。夏深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和自己并不一样。

他可以把一切让人觉得与“好学生”形象割裂的一面藏得严严实实，可以忍住不公，也可以在当着一众同学的面被父亲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时，面色平静，眼神无波无澜。

他习惯示弱，把自己置于一个看似低位，就像现在一样，甚至连除了徐知骁以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还会打人，提起他永远都是“长得白白净净”、“学习成绩好”、“文弱书生”。

然而徐知骁不是这样的。

他把最恶劣的那一面还要夸大百倍给所有不明事理的人看，就像一只看似凶猛的纸老虎，实则一戳就破。

虽然夏深廖已经通过学校论坛得知徐知骁曾经的种种“劣迹”，但是看着路灯下那个落寞的身影，却本能地不想承认。

他无比清楚自己这一刻的心情是什么。

……是同情。

还是对着一个劣迹多到数不胜数的人产生的情绪。

他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又或许在他来到B市的时候，事情就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奔去，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差池。

他不知不觉走到徐知骁身前，后者终于察觉到他的出现，抬头的那一刻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细碎的光倒映在他的眼眸，就像通透的玻璃球，这样漂亮的眼睛倒是与它主人的性格一点儿都不相符。徐知骁看见他来了，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这个点儿夏大少爷已经滚回A市了呢。”

夏深廖没理会徐知骁的阴阳怪气，毕竟这话好像是从他自己的嘴里先说出来的，不过他没接茬，而是问：“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句话问得太突然，徐知骁回答的都有点迟缓：“……管你什么事，你又算老几？”

“嗯。”

“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成天管东管西的，社区组委会不找你真是一大损失。”

“所以我来上门调解了。”

“……”

徐知骁知道这人嘴欠，但没想到他会这么低三下四地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换作平时他早就发作了，但是今天估计是被昏暗的路灯晃了眼睛，迷迷糊糊之中脑子里又重演了一遍夏深廖当时一打五的雄姿，愣是让夏深廖贫了半天都没发作。

“你他妈2b吧，我说什么你就接什么啊？”徐知骁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了，挑了个骂起来最没杀伤力的词冲着夏深廖道。

夏深廖眨了眨眼，难得顺从内心：“可能吧，毕竟我就是疯了才会陪你在这里一唱一和。换别的人，早在你开口第一句的功夫就跑了。”

“可能也等不到那个时候，或许远远的看我一眼就恨不得再绕个大圈子。”徐知骁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顿了顿又看着夏深廖，语气不咸不淡，“我家那些破事，你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吧？”

夏深廖没说话，因为他知道徐知骁已经笃定了心中那个答案，他的回答不重要。

“无非就是老一套说辞，你也不用装着不知道，毕竟早在我那个早死了的爹来学校闹的时候，全校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徐知骁很冷漠地叙述着，“我的生父是个畜牲，经历裁员之后酗酒成性，还家暴。”

“当时还小的我以为只要妈妈离婚就没事儿了，以为他还不会做那么绝……现在想来，也不是谁都有人性的。”

“我妈尝试求助过，没用。即便警察来了也只按家事来调解矛盾，不好掺和进去。来来回回四五遍，他把家里的电话线都拔了。”徐知骁的眼神冷漠到残忍，就像在讲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我对我妈说，干脆分居吧，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他的声音都有些冷，“但是我忘了我妈还有我这么个累赘，她根本逃不远――无论是带上我，还是抛下我。”

“我存在的本身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威胁，就是一把永远悬在她脖子上、只用一根随时可能崩掉的细绳子支撑的利刃。”

“或许是恶人自有天收，某天他喝了酒，在红灯的时候挤入车流，被车撞死了。”

“死得很干脆，就好像那几年的虐待都是梦一样，好像什么大仇大恨都不过如此。”徐知骁居然还扯了扯嘴角，“我头一次觉得，这人，不过也就那样。即便你再怎么嚣张跋扈，谁又是钢筋水泥做的？”

夏深廖没说话。

他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这个故事或许还有后续。可是徐知骁似乎不准备继续说下去了，手一摊，抒发完感言就闭上了嘴。

徐知骁注意到夏深廖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假装无心地笑了笑，语气似乎很轻松：“故事讲完了，你怎么还不走？”

“这又不是睡前故事，也不是什么八卦。”夏深廖徐徐地说，“若是八卦或者睡前故事，你讲讲来打发人还行。”

徐知骁面不改色问道：“哦，我还以为你就想听这种八卦呢。”

“……别人经历的苦难不应该被当成八卦。”夏深廖不知道为什么，很认真地回答，“因为那不好笑，也不该被几句话给随意带过，它不应当成为所有人都可以‘八卦’的对象。”

徐知骁怔忪片刻。

夏深廖有些别扭地叉开了话题，状似无意地探寻：“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睡觉吗？”

徐知骁语气淡漠地回答：“家里人太多了，我去宾馆开房吧。”

电光火石之间，夏深廖脑子一抽，几乎是下意识一般开口：“你可以和我睡一间，我那里还有空的床位。”

徐知骁沉默，看向夏深廖的眼神很复杂。

而后者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心虚的连人都不敢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认识第四章睡一起，谜一样的进度（造谣.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