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骁是被街边吵闹的车喇叭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旁边的床铺上早已经不见夏深廖的影子。

但是没等他多想，夏深廖就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许久，看到徐知骁差点儿忘记了之前的感谢之情，想拿着刀问他是不是有病。

“你昨天晚上……”

徐知骁瞬间警惕，看着他这副样子，夏深廖早已了然，也不再问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没什么，走吧。”或许是他转移话题转移得太自然，又或许是徐知骁大早上刚醒，脑子也运转地不快，一时之间竟然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他看着手机里还剩的余额，咬咬牙对夏深廖说：“我先把钱转给你……”

“算了，不用了。”夏深廖看着他那副一觉睡醒就不认人的模样，有些无语，“我也不缺这点钱，就当我对同学施以援手吧，不用转账了。”

徐知骁很清楚这钱这一次不还，下一次就更加找不到机会了，甚至一辈子都还不了了。

某些东西你第一次不算清，第二次也会模棱两可，就是如此。

而且……他看着交完住宿费还剩下的五百元，一旦夏深廖拒绝了，这钱他也不舍得给出去了。毕竟，那可是五百元！

五百元，足够他在学校食堂吃一个月了。

夏深廖知道自己又拿捏住了徐知骁的一个弱点――那就是贫穷。

但恰巧他的父亲不会在零花钱方面克扣自己，每个月都会准时打来七八千元，他平日里又把这钱大多花在了买练习册上，零零散散也省下来一些。

这些钱对于一些在小镇的工厂里上班的大人来说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更何况徐知骁一个平日只能打打零工的青少年来说。

所以面对徐知骁，夏深廖还是有勇气说出“我也不缺这点钱”这种话的。

两个人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更加耐人寻味的是两个人还是一前一后进教室的。

单看的确不算什么，但是一想到之前这两人的关系，还有那些捕风捉影的片段，同学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徐知骁疑惑地瞥了他们一眼，而夏深廖则满脸平静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般来说，只要徐知骁看一眼就没人敢编有关于他的料了。

但是这种事儿，顶多也就是从明面上放到底下。

【0l：最新情报，xzx和转学生昨晚开房了。】

……

【78l：我靠，你别说，xzx越是瞪人我越是觉得他和转学生之间的关系不明不白。】

【79l：楼上细说。】

【80l：今天早上，xzx是和转学生一起来教室的，两个人的氛围特别和谐……要知道这就很奇怪了，毕竟xzx平常那暴脾气谁不知道啊！但是两个人特别平静你知道吗？】

【81l：然后我发誓就是有几个同学往他们那边瞅了几眼，结果xzx.就开始瞪人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瞪人也不是很凶的感觉。】

【82l：回楼上，xzx本人又长得不凶，之前觉得怕有很大部分是气势加成。】

……

徐知骁干过的那些事儿都挺有名的，但是平常在学校里的作风并不高调，这就导致大多数人光知道他人不好惹，但是一时半会儿见到本人却认不得。

甚至大多事儿穿着穿着就变了味道，从一打二变成了一打三，最后还传成了一人打了五个。

然而徐知骁本人对这些议论一无所知，只是低头思考自己怎么就被夏深廖这人一句两句思路就带走了。

……按照夏深廖那个表情，估计是看见自己晚上梦游了，否则在早上的时候也不会这么欲言又止。

他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毛病是在某个深秋，他明明在家里的床上躺得好好的，可是一觉醒来，再睁眼却是在客厅的沙发上。

那个时候，谢兰茹，也就是他生理意义上的母亲正为未来忙得不可开交，连续好几天不着家都成了常态。

其实徐知骁一开始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当成是自己记混了。

但是反反复复经历好好几遍，即便是再愚蠢的人都能察觉出来不对劲了。

他当然没钱去咨询医生，只能搜索着病症，一条一条地对着，与梦游症的症状对上了。

他当时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心情都没有很大波动。

只是一下子扑到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发呆，心里想的却是“果然如此”。

但是他最近自以为很少再犯了，所以才敢放心地和夏深廖住一起。却不想他不仅犯了，还被恰好被夏深廖看见了。

但是看对方的表情，估计也猜到了，只是顾及他的心情，所以才没有把这一切都干脆摊明。

即便夏深廖早已经把最恶劣的那一面展示了出来，明晃晃地告诉徐知骁“我的一切温柔都是装的”，可是偏偏在很多细节上照顾他人的情绪――徐知骁自觉他无法做到为人处世这么完美。

所以即使他把自己解剖成那般人，在徐知骁眼里，他依旧如此无瑕。

“那个……”一道询问打断了他的思路，徐知骁应声抬头，看见前排的那位同学腼腆地看着他，“我这一题不会，你可以……教教我吗？”

徐知骁下意识一皱眉，就要拒绝。

但是最后时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居然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然后敛下眸中暗藏的不耐烦，道：“这一题……”

前排的同学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毕竟根据昨天的相处来看，徐知骁也并非那么可怕。

但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讲了起来，而且讲得还很详细！

他悄悄看了眼认真讲题的少年，在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也不错。

徐知骁本就长得一副好皮囊，光从外表来讲，称他一句温柔完全不为过。

“……听懂了吗？！”徐知骁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头看向那位同学，语气里隐隐约约有着滔天怒气欲来之势。

那位同学本能地感到害怕，忙不迭地点点头，接过练习册一看，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真的把徐知骁讲的内容听了进去，那题写得极其流畅。

夏深廖将一切尽收眼底，轻笑了一声。

徐知骁：“？”

他皱眉，很高冷地问：“你怎么了？”

这语气活像是前几天和他共住在一个房间的不是这人似的，但是夏深廖已经把徐知骁的性子猜的八/九不离十，更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徐知骁眼看着夏深廖慢悠悠地又把那本练习册掏了出来，难得压下火气……准确来说也算不上火气，只是莫名有些想捂别人的嘴而已。

可是这些情绪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他能一眼看穿，放在自己身上却看不懂了。

所以他只能胡乱将这些情绪归在一块，到头来却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么做。

*

申请住宿的表是下午班主任才来统一收的。

看见徐知骁也交上来一份时，他才惊诧地看了一眼对方，意味不明地“哟”了一声。

徐知骁没有理这个意外插曲，因为他今天还要回到自己最不想面对的地方――那个老旧的房子，里面住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而自己毫无意外地被排挤了出去。

他有些头疼，毕竟之前之所以蹭夏深廖订的房间也是因为想避着他们，可是现在也不得不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了。

有些事儿不是光靠躲避就能抗的，因为它就像是梦魇，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变越恐怖，张牙舞爪地吞噬掉记忆里的净土，让人被迫地、持续性地回忆那一刻。

记忆好像被黑暗全部侵占，那些美好的东西也不见踪影，短暂的想起之后，面对的依旧是如此残酷的现实。

或许是人的逃避机制起了作用，徐知骁愣是拖到了最后一个才出来。

周围的景色渐渐变换，一路从看着还行的街边走到了老破小的老小区。天空早已经沉的如墨色般压在心头，徐知骁的手冻得僵硬，在书包里翻找了好几轮却连家门钥匙都没找到。

他缓慢地眨眨眼，抬头看向坚实的铁门，犹豫了好久都没有勇气去拍。

这些套房隔音普遍不好，徐知骁甚至能透过门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

热闹的、快乐的，就是不是属于自己的。

他突然觉得很疲惫，又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冲天，却在怒气冲天的那一刻瞬间清醒过来。

“不……不可以……”他低声喃喃道。

不可以变成那个样子，不可以变得那样暴力和不讲人情。

他是徐知骁，绝对、绝对不可以走他那生父的老路。

他与门僵持了好久，最后却是那扇门自己从里边打开了――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谢兰茹，而是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眼熟，乍一看还算和蔼的中年男人。

那人看见他的面孔明显很惊讶，却还是维持住了一个成人的礼貌和风度，语调亲切地说：“哦，是小徐啊！你这孩子好几天没回家，你妈快急死了……”

兜了好一个大圈子，才试探道：“你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换作以前，徐知骁大概会没好气地回他：“这是我家，我想来就来，还需要你准许？”

可是现在徐知骁并不想逞一时口舌之快，只是语气淡淡道：“我来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去住宿了。”

中年男人长长地“噢”了一声，然后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拍拍徐知骁的肩膀说：“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好好学习给母亲分担一点压力了。”

徐知骁没反驳，但也没有应。

男人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尖，自己先走了。

刚走进屋子里，一阵暖意袭来，但徐知骁却觉得自己的手还是好僵，就换鞋这一步就废了好多时间。

“知骁……”听见声响走过来的女人面色尴尬，俯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还没拆封的拖鞋，解释道，“你之前穿的那双给你弟弟穿了，你也知道他的性子……”就让让他吧。

但是谢兰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散漫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话：“诶，我碗空了，你帮我重新盛一碗吧。”

话语中的“你”是谁不言而喻。

徐知骁没吭声，径直越过谢兰茹走向餐桌旁，目光落在盛在大碗里的乌鸡汤，看那成色就知道是谢兰茹煮的。

王回舟一如既往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把椅子翘起来悬空，另一只脚不满的踹了踹桌角。

“不会坐啊？”徐知骁声音很冷地问。

在王回舟的记忆中，徐知骁是最软弱可欺的那一个。毕竟他小时候即便偷偷把徐知骁写完的作业涂花，徐知骁也不敢说别的，只会没有任何威胁力地看他一眼，然后缓慢收起作业本，连一句狠话都放不出来。

所以他一直觉得徐知骁就是这般模样，只会做做花架子，真才实学一点都没有。

即使三中把徐知骁传的和索命厉鬼一样，王回舟依旧觉得那不过是在以讹传讹。

所以他被一脚踹到地上时是毫无准备的，桌子上盛着的汤一点不落的洒在了他的身上，他狼狈地趴在地上。

徐知骁低头睨了他一眼，问：“现在你知不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