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迪额头上的止血胶布十分扎眼，叶彤坐在他旁边靠近走道的位置，歪着身子仔细地瞧着，随后竟抬手轻轻戳了戳那块白色的布。

兰迪倒吸一口凉气，头往旁边偏了偏，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叶彤似乎毫无察觉，疑惑地问：“你这是咋了？”大巴开起来了，他赶紧坐稳，系好安全带，但不忘关心兰迪。“晚上上厕所没开灯，撞墙上了？”

兰迪闭上眼睛，“不管你的事。”

叶彤耸耸肩，收起了他的关心，向后一靠，闭眼补觉。

大巴开动了，开始匀速前进。没过一会儿，兰迪耳边传来轻而绵长的鼻鼾声。

兰迪很羡慕叶彤的睡眠质量，只是自从他离开这座城市后，每天晚上都需要辗转反侧许久才能睡着。一开始，是出于对谷一驰的思念，以及家庭的变故——他父亲因赌博而欠下的巨款，而焦虑得睡不着觉。后来，他离开家，跑去黑市打拳，晚上睡不着是因为身上的伤太痛了，让他难以入睡。

额头上的这点伤对于兰迪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这块纱布确实刺眼，他有些担心中午跟古一驰吃饭的时候，他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他不希望古一驰过于担忧他，他的父亲和父亲的债主找上门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在这个地方继续待太久，他即将再次消失，他不想古一驰再次难过。可是，在他内心的深处，是期待古一驰在看到他额头上的伤之后变得紧张不安的，他喜欢看他因为自己而焦虑的样子。

兰迪一直忐忑到了中午，直到被叶彤叫去吃午饭。

“噢，来了。”他眼里闪过一瞬的失落。

他们来到小房间。今天的饭菜看着不错，他们分别打了饭，坐在小桌子的两边。这一次同样要录制四期节目，但时间要比上次紧得多，十天之内就要完成。工头也不敢怠慢，安排每个工作区域错峰吃饭休息，就是为了保证进度能及时跟得上。

叶彤瞄一眼兰迪，扒几口饭，又瞧他一眼，吃几口菜。后来他实在憋不住了，自言自语地说：“艺人们好像档期不对，要晚两天才到，我们提前过来搭景。”

他见兰迪没有反应，仍安静地吃饭，心有不甘，继续说：“吃饭有人陪着是挺好的，可咱也得理解，毕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还是工作要紧。”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哎呀！”叶彤痛苦地叫了一声，“我就见不得你这样！你以为我不想说，不想问吗？一大早我就想问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兄弟，我认识你也有大半年了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是真把你当兄弟的，你看我们家，对你不薄吧？他妈的，连我家婷婷都跟我说长大了要嫁给你。”

兰迪笑了一声。不过他知道，叶彤说得没有错，当初他多亏了叶彤愿意带他干活，他才能重新开始过上相对平静的生活。

叶彤语重心长地说：“有些话，我不说，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愿意开口，但是......说实话，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以外，其他的什么事我啥都不知道......我就......做兄弟的，我关心关心你总可以的吧！”

兰迪饱饭了，他等他“发完疯”，才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表现得好像个对我爱而不得地痴汉。”

“操！”叶彤瞪了他一眼。

兰迪放下筷子放下，点了根烟。他知道叶彤不抽烟，平常出于礼貌，也不会在他面前抽烟，但是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似乎不借助点其他的力量，他就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简单来说，兰迪并不是我的名字，我的真名叫谷一一。”

“我操？”叶彤嘴边咬着跟青菜，瞪大了眼睛。

“大概五年前吧，我家里出了些事情，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

叶彤没眼力见的，着急地问：“什么事？”

兰迪看了他一眼，无奈只能从头开始细说：“五年前，就在我快参加高考前，我才知道我爸染上了赌博，还借了高利贷。他把我家房子卖了，还是填不上那个大窟窿，眼见走投无路，我爸就带着我们跑了，他以为这样子债主就找不到我们了。”他吐了口烟，看着地板。“但是这些人总是有办法找到我们的。当时我妈身上还有病，这么东躲西藏的，她完全没有办法治病，我没办法，只能跟高利贷的人谈判，提出要一个人承担我爸的债务，只要他们不再骚扰我的父母。当时，他们给我指了两条路，要么加入他们，跟着他们去追赶更多像我家一样情况的人，要么去黑市打拳。”

听到这，叶彤屏住了呼吸，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兰迪时，他一身的伤了。

“这两条路，有好有不好。加入他们很简单，我要是跟着他们混，也不需要干什么，只需要每次站在后面扮狠就行，只不过我害怕看到那些负债人的儿女的眼睛。其实我选择打拳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来钱快。在黑市赢一场能有小十万，赢主伤得越狠，赢到的钱越多。我当时不懂怎么跟人交手，还瘦得跟猴儿一样，好几次都差点被人打死。我爸欠的钱实在太多了，我整整打了三年的拳，才把那些钱给还完。”

叶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甚至有些不敢看他。他以前总觉得兰迪身上有一股戾气，虽然极少见他动手，却也让人不敢靠近。

兰迪吸一口香烟，缓缓吐了出来，随后用手驱赶面前的厌恶。“这些人精明啊，他们惊讶我竟然没有被人打死，也知道我是能赚到这些钱的，那三年里，还陆陆续续借钱给我爸让他去赌。所以钱还完的那一刻，我就带着我爸妈跑了。我本来是不想管我爸的死活了，但我妈不行，他总跟我说，没我爸她活不下去。但是呢，狗改不了吃屎，我爸还是那个德行，我实在受不了，就一个人跑了。我跑回了这里，隐瞒自己的名字，就怕我爸妈再次找到我。”

“所以......”叶彤抬头瞧一眼兰迪头上的纱布，“这个和你以前的事有关？”

“嗯。”兰迪点点头，“我爸......”他突然笑出了声，这一声笑里充满了自嘲。“我爸又借到钱了，再次输得精光，而我，他的儿子，被认为天经地义的，需要为他还完这笔债务。”

兰迪身后响起了敲门声，他们回头一看，谷一驰的助理小园竟然站在门边，眼底红红的。她手里提着一个餐篮，抱歉地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