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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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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珩离开溢津后,宋浅言也似是突然失去了兴头一般,兴致缺缺地和谢廷相你来我往互踩对方痛脚地扯了一天皮,在顾珩离开的隔天,终于舍得收拾行囊,在风昀的千呼万唤、长吁短叹中回京城复命。

在送别宋浅言回京的那天,谢廷相皱着一张脸,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说道:“看看你这不值钱样,好说歹说你也装模作样一下,还真是顾珩走了,你一刻也坐不住。”

宋浅言闻声,挑着眉梢,带着点戏谑的意味上上下下望了谢廷相几眼,直将谢云雀看得差点原地炸毛,才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然?我留在溢津和你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

“......你!”谢廷相抬手指了指宋浅言,却又像吞了只苍蝇一般,抿着唇角将手收了回来,强撑着挤出一个看起来就十分不真心实意的笑容,假模假样地和宋浅言说:“是是是,宋司主一路顺风,路上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只是“一路顺风”那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的,一看就十分不诚心。

谢廷相说着这话时,宋浅言已经赶紧利落地翻身上马,闻言头也不回,只懒懒散散地没个正形,背对着谢廷相挥了挥手,提着苦哈哈的风昀,脚程不紧不慢地朝国都行去——至于为什么是骑马而不是御剑,风昀不敢说也不敢问,但他敢在心里猜,大概是这倒霉顶头上司不想那么快回去见他顶头上司的缘故。

——原来大家打工的心理都是一样的,风昀满含热泪地在心里想着,突然对他的倒霉上司油然生出一股诡异的同情感。

只是风昀这倒霉孩子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于丰富生动了,惹得宋浅言不得不偏头看了他一眼,在他前吁万叹地结束了与他上司的共情时,不经意一抬头,便瞥见宋浅言似笑非笑地抱臂望着他。

宋浅言面无表情:“。”

风昀迅速跪滑:“我错了!!”

——在那一个转瞬,即使宋浅言没有出声,风昀耳边也仿佛能听见他家司主毫无感情的声线,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月俸。”

果然最傻的就是和这倒霉上司共情,风昀边抹着眼泪跪滑,边在心里咬牙切齿、苦大仇深地想着。

国都临安相比起溢津,地理位置要更偏北一些,故而入了秋,便是一日赛一日的天高云轻,但终究是时节一日一日地过,到了暮秋,下了几场淅沥秋雨,寒意便从庭院里、从角落里渐渐升了起来,厮磨着人的筋骨,深邃的秋寒便顺着脉络攀满全身。

宫里深得圣眷,一直在御前侍奉的首领太监和荣便这般倚窗而立,抬首一直望着外头被绵延秋雨模糊了轮廓的宫城和官道,任由磨人的秋风扑了他一身,依旧默不作声。

“宋浅言还未到吗?”坐在高阶上的皇帝蓦地发声问道,只是面容掩藏在被秋风吹得纷乱的幕帐后,看不清表情。

“回陛下的话,大约是外头天寒雾重,奴才尚未见到宋司主的身影。”和荣回过身来,在阶下俯身拜下,恭谨地回道。

“陛下若是实在念臣念得紧,臣这不就来了。”

大概宋浅言天生就不是个能被定规定法束缚的人,即使在面见人人敬畏的天子时,宋浅言也实在招摇得紧,未见人影先闻人声,和荣的话音才刚落下,就这般先声夺人地接过他的话头。

拜下身的和荣,借着动作的遮掩,闻言眼瞳一转,心里有了计较。

“爱卿也知朕念你念得紧,还在溢津停留了这般久。”幕帐后望不清面容的皇帝抬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说道。

“溢津活尸颇为棘手,臣要封死活尸流出溢津的可能,故而晚了回京向陛下复命,还望陛下赎罪。”

宋浅言说着这话时,身形才正正拂开雨幕,单手持着伞,向殿里走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宋浅言已然过了还需长身体的少年时期,但许久未见他的和荣,却晃眼觉得宋浅言似是长得更高了些,身周的气势比起当初离京之时,还盛了几分,仿佛是潜藏在他身体深处的某个残魂,正在苏醒,竟让旁人有种不敢直视的威慑力。

和荣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低眉敛目地道了声:“宋司主。”

宋浅言闻言,微微颔首,懒懒散散地回了句:“和荣公公。”

宋浅言原本就身形极高,在和荣垂首的角度往上望去,只能望见宋浅言尖削凌厉的下颌骨,以及——宋浅言微微垂下的视线,以及目光里似笑非笑的意味。

和荣心里一惊,面上强装出镇静,默然垂下眼睫,不再看宋浅言。

宋浅言在甫一踏进宫殿时,便敏锐地察觉出殿内浮动在空气里残存的魔息,虽然很轻微,几不可闻,看得出来这个未曾得一见的魔君在极力隐藏自己在此存在过的痕迹,但还是被宋浅言发觉了——宋浅言甚至还觉得,这股几乎要散了去的魔息,有点似曾相识的意味。

“如此看来,爱卿确实很替朕分忧。”

端坐在幕帐之后的皇帝终于站起身来,侍立两旁的侍女拢起两边素纱,方才一直掩在阴影里,影影绰绰看不清天子之颜,此刻终于明晰了起来。

景文帝出乎意料的年轻,面容甚至还带着些微似有若无的书卷气,看起来斯文极了,第一次得见天颜的人,肯定无法将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与强令毁宗庙、收世家、归教权的暴戾君主联系在一起。

宋浅言长身立于殿堂之下,行止松散地行了个君臣之礼,便隔着犹如划下权力天堑的玉阶,默不作声地望着景文帝,坦荡地接受他目光里的审视。君臣二人,隔阶相望,空气里无故拉扯起对峙的意味。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是臣的职责所在,微末之宜,不足挂齿。”半晌,宋浅言收回视线,没个正形地拱了拱手,懒散地回道。

“既是分朕之忧,朕记得,在递去溢津的诏令里,曾叮嘱你将不浮堂掌权人顾珩带回朝,怎地今日只见爱卿一人?是顾堂主还在后头,还是爱卿......”景文帝说到此处,蓦地收住了话头,上下看了宋浅言许久,才继续慢条斯理地开口:“还是爱卿抗旨不遵,未将人带来?”

“确实是臣擅作主张,未将人带来。”宋浅言迎着景文帝意味莫名、颇具威压的视线,唇角一勾,微笑着说道:“但臣并非抗旨不遵,而是为了陛下着想。”

“哦?说来听听?抗旨不遵的各式由头朕听得太多了,为了朕着想的,倒是第一次听见,和荣你听听,新不新鲜。”景文帝闻言放声大笑,回身坐回尊位,从和荣手里接过刚换好的新茶,笑着偏头与和荣说道。

“宋司主每日为陛下处理各式未解悬案,自是见多识广,新鲜的东西是见得比较多。”和荣抽身站回景文帝身后,垂首低声回道。

“陛下觉得新鲜,那是因为抗旨不遵的人并非诚心向着陛下,而臣却不是抗旨不遵。”听闻景文帝在谈笑间,便将“抗旨”这么重的逆君之罪按在自己头上,换做平常人早就跪倒在地上,磕着头叫喊道陛下恕罪,但宋浅言也未见慌忙,只稍稍一拱手,闲庭散步般地说道。

景文帝抿了一口热茶,并未做声,只微微一颔首,示意宋浅言继续说,倒要看看他怎么表演。

“陛下乃人中龙凤,龙章凤姿,当时臣来投诚于朝廷时与您的约法三章,想来陛下应该还记得,”宋浅言虚情假意地恭维了两句,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摆,继续说道:“当时陛下与臣约定的是,您可以收教权,但对修仙一道的态度是约束而非颠覆,您下旨诏令臣将顾珩带回来......”

言及至此,宋浅言像是蓦地想到了什么一般,莫名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像厚重积雪下、为春日的到来而融化的雪水,让他凌厉又带着戾气的眉眼有股转瞬即逝的温柔:“您让我把顾珩带来,万一这宫里别的人心声歹意,顾珩在这宫里出了什么事,受他庇护的、未完全学会控制自己天赋的天灵们,怕是会压不住暴动起来。”

“况且......”宋浅言尾音拖得很长,直到景文帝下意识“哐”地一声搁下茶盏,浅色茶汤微微漾开的涟漪隐约泄露了景文帝心底的焦躁,宋浅言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装模作样地继续说道:“况且修仙一道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譬如将兵器炼化为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虽说都是禁术,并耗灵极大,但很难说人心浮动之下有人动了歪心思,届时陛下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宋浅言开口他人,闭嘴禁术,表面上似是在说着别人,但实际上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一个事实——这些禁术,不是他宋浅言不会,也不是他不敢,只是他不屑于此罢了,如果皇帝再步步紧逼,很难说他会不会发起疯来。

景文帝闻言,冷嗤一声,也不再与宋浅言虚与委蛇,在高位上猛地站起身来。景文帝的面容生得窄而苍白,不作任何表情只死死盯着你时,就像一尾高雅却带着剧毒的蛇,吐着血红的蛇信子盯着被掌控在鼓掌间的猎物。他这一起身,袍袖间带起了些细枝末节的风,隐约透露着暴戾的寒意,直将侍奉在身侧的人吓得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只听得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听爱卿的言下之意,是在说朕会对顾珩下手?”

在满宫室跪着的人里,长身而立的宋浅言显得更为扎眼,景文帝就这般负手而立,毫无温度的目光盯着宋浅言。

宋浅言还是那副从容到有点懒散的神情,那副闲庭散步的模样仿佛没有感受到景文帝压成针尖似的压迫力,微微笑了一下回道:“臣并无此意,只是为陛下想得周全些而已。”

景文帝置若罔闻,只盯着宋浅言,一字一句地说道:“爱卿最好是。”

宋浅言退下后,和荣目送着他的背影如来时一般,撑着一把单薄的青竹骨伞,身形英气挺拔,穿过细密雨雾,又融入绵延望不见尽头的宫城里。

直至再也望不见宋浅言的背影,和荣这才将视线收了回来,垂首回过身与景文帝低声说道:“看来宋司主还是未与陛下同心。”

景文帝闻言,冷笑了一下,毫无波澜地说道:“朕从来都不指望他与朕同心,只是他这么个在修仙界凤毛麟角的人甘心为朕所用,臣服于朕,足以震慑修仙一道便够了。”

绍野,宋氏。

当家家主宋晋言正坐在庞大的书架前,悬于高处的灯笼被偶尔掠过的夜风吹动,光影漏过高高低低的书格子,在宋晋言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投下纷乱的落影。宋晋言就这般半撑着额角,阖着眼,指骨轻轻地在扶手上敲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仿佛在等着什么一般。

蓦地,有人推门而入,向宋晋言递上书笺,低声禀报道:“家主,有消息来了。”

宋晋言闻言,眉梢微动,半睁开眼,对下属抬了抬手,示意他递过来:“我看看。”

下属闻言恭谨地递了过去,宋晋言就着倚在椅背上的的动作展开信笺,不动声色地看完,字条上的信息不多,也就潦草地写着四个字:君臣离心。

看到这四个字时,宋晋言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却未曾开口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将字条捏在掌间,指尖灵力运转,便燃了灵火将这四个字烧了个一干二净。

“是宫里递消息出来了吗?”下属见状问道。

“可不是。”宋晋言又懒懒散散地靠了回去,重新撑着额角,又阖上了双眼。

不得不说他和宋浅言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眉眼之间带着讥讽意味的懒散如出一辙,只是宋浅言更招摇,而宋晋言则更冷肃。

就在下属以宋晋言就这般闭着眼睡了过去时,只听见他拖着尾音,意味莫名地说道:“在这个世道,每个人不过是猎场里互相厮杀又挣扎求生的猎物而已,你,我,他,都是,与其做惶惶不知终日的猎物,不如做把生死权捏在手里的猎手,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阴间调班真的把我给整殇了,周末都被分割开了都没时间写......

如果情况理想的话......假期里应该会再更一次......毕竟放假也没地方去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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