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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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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风过林荫间,一手松松握着宋浅言腕骨,一边衣角还被小孩小心翼翼地牵着的顾珩,终于千辛万苦停在不浮堂前,个中艰辛,犹如国师取经,顾珩不由得心累地低叹了一声。

宋浅言闻言,抬手便想将遮眼的缎带取下来,但不知是他手就是那般不灵巧,还是着实掺和了点“故意”的成分,死活解不开顾珩束在他脑后的结。宋浅言折腾了半天,指尖都被磨红了,就是解不下来。

顾珩站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又低声叹了一口气,转到宋浅言身后,边抬手帮他解缎带的结,边略带些无奈地说道:“你是小孩吗,这都解不开。”

说着这话时,顾珩的渺若浮云的气息便顺着雾岚和山风,若有似无地落在宋浅言的颈脖和耳畔,惊鸿落羽般地扫在他的发肤之间。那一瞬,被宋浅言勉力压在心底的妄想和欲念,又滚着想将那人拆入骨肉里的血气,翻滚而上,逼得宋浅言不由得指骨倏地紧握成拳,乃至指尖在掌心掐出红痕。

但宋浅言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要不是他宽袖下的肌肉都寸寸紧绷出来,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云淡风轻。在顾珩将缎带解下来时,只见宋浅言突然转身回过头来,稍稍低下了头颅,带着些意味不明的零星笑意,凑到顾珩面前说道:“可不是,小宋和珩哥哥说过,我只有五岁啊。”

见宋浅言猛地拉紧与自己的距离,鼻息几乎要交缠在一起,顾珩也不闪躲,他就着这般暧昧缱绻的距离,唇边勾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歪了歪头,春风化雨地说道:“五岁的小孩啊......那你现在该去吃早饭,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胡搅蛮缠。”

虽然顾珩嘴上说着“胡搅蛮缠”,但话语间也未见多有责备,眉眼间都是浅淡的温柔笑意。若风昀这个漏嘴壶在场,他必定会赶紧利落地握拳下定论:“光天化日,竟有如此调情苟且之事。”

“小宋怕生,珩哥哥会陪我去吃吗?”宋浅言这能糊墙的厚脸皮还演上了,当着真正的小孩的面,上一瞬还在金刀大马地恐吓小孩,下一瞬便在这黏黏糊糊地和人先生撒癔症。

“......陪陪陪。”顾珩无语地望了宋浅言半晌,最终还是撑不住似地笑了出来,抬手揽过宋浅言的肩膀,眉眼带笑地带他去往食堂。

易·真正的小孩·君怔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先生和那个好凶的大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瘦小的个子衬着层叠绵延的高山,看起来有些可怜。山风不时将小孩柔软的额发吹出个小发旋,小孩这才迷迷瞪瞪地想起来,好像我才是小孩子?

不浮堂因着收育了许多无法控制自己暴虐灵气的天灵,每到要用饭的点,食堂里总是吵吵嚷嚷地充满了小少年们的说笑声。

宋浅言跟在顾珩身后穿行在小少年们之间,饶有趣味地听着他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先生”,望着他们眼里满溢着的对顾珩的崇敬和孺慕,不由得笑了一下,又不守规矩地凑到顾珩耳旁,装模作样地小声说道:“他们好像很喜欢你。”

“他们都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天灵,天生有灵脉,却被寻常人家当作不详的怪胎而弃养,若是放任他们不管......”说着这话时,顾珩拉着宋浅言在一张空桌坐下,给他斟了杯茶,才半抬着眼角觑着宋浅言,勾着唇角似是而非地继续说道:“若是放任他们不管,迟早被你们奕仁司当作扰乱世间的魔物抹去。”

“阿珩......”这天杀的听闻顾珩这么说,又开始忒不要脸地作天作地,只听见他拖着长长的尾调,带着点鼻音,装出点委屈地模样说道:“你说过的,我们之间只有立场,没有对错的。”

——在最终的审决没有来临前,闭着眼睛,遮着耳朵,做出闭目塞听的模样,大概也能自欺欺人地博得梦里半晌贪欢吧?

“......是,我说过。”顾珩自觉失言,唇角微动,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自嘲般地低叹一笑,将翻腾着热气的粥食推到宋浅言面前,轻声说道:“倒是我显得唐突了。”

“啊珩......”见自己像是作过了,宋浅言忙敛起神色,“啪”地拉住顾珩想要收回去的手,急急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先生!”

就在宋浅言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人小腿短的易君终于吭哧吭哧地爬了上来,高声打断了宋浅言的话,跟只小雀似地向顾珩奔来。顾珩不得不翻手挣开了宋浅言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止住易君的去势,将小孩抱上矮凳,有些责备地说道:“跑那么快做什么,山路崎岖,也不怕把自个摔了。”

宋浅言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似是还在感受顾珩留在自己指间的温度,抬手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望着易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于是乎,一桌子好好的早饭,便出现了以下场景——

易君想夹的包子,半途插出双筷子给夹走,抬眼一看,是撑着下颌似笑非笑的宋浅言;易君好不容易夹起来又不小心掉回盘子里的青菜,又被一双筷子给夹走了,再抬眼一看,还是一脸笑得恶劣张扬的宋浅言。

几次下来易君被欺负得不干了,小孩扔下筷子,扑在顾珩怀里,皱着一张脸哭唧唧地说道:“先生,这大哥哥都什么人啊。”

“什么人啊......”顾珩嘴上回着小孩的话,目光却带着点轻微温软的笑意,似有若无地落在宋浅言身上:“大概算得上是先生的一个朋友吧。”

“嗯?只是阿珩的朋友吗?”宋浅言见目的达到了,也抛下手里的碗筷,眉梢眼角都带着些危险而锋利的笑意,这般笑着反问道。

“那......大概是比普通朋友多一点的,独一无二的朋友吧。”顾珩也不怯他,手里还在抚着小孩柔软的发端,只眉梢一挑,唇边的笑便带着些难以言明的劲,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

“独一无二的......朋友吗?”宋浅言舌尖嚼着顾珩的话,莫名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我不想做阿珩的这个朋友呢?”

顾珩闻言,不见惊异,只将怀里安抚好的小孩放正,眼尾惊鸿落羽般地扫了宋浅言一眼,唇边勾起个似有若无的弧度,反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阿珩自个想。”宋浅言说着这话时,像是消食般地站了起来,隔着一条长长的木桌,附身到顾珩面前,目光锋利得像某种肉食的兽类,轻声说道。

早饭后,顾珩打发了还赖在食堂里拖拉着不愿去上早课的小弟子们去上课后,便领着宋浅言回了自己的房内,掩上房门,落下了个隔绝声音的结界,绕到书桌后坐好,抽出一本卷轴写着什么,边垂着眼睫问宋浅言:“你夤夜而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我没事便不能来寻你么?”顾珩原本在低头写着近日异闻,再回过神时,便发现宋浅言略微低沉的声线竟离自己近得很,一抬头,便瞧见宋浅言不知何时晃到了自己身边,没个正形地抱臂倚在案桌旁,稍稍偏头望着自己,这般说道。

这话听似轻浮,又仿若某种不言而喻的试探,听得顾珩的心头虚虚一跳,拢在宽袖里的指骨倏地一收,顾珩不得不装作按额角的动作阖了阖眼,遮去眼底浮动的神色,强装出一副端正冷肃得仿佛坦荡无尘的模样,正声道:“别说顽笑了,在跟你说正事。”

宋浅言闻言皱眉轻声道:“这也是正事。”

顾珩警告似地瞥了他一眼:“嗯?”那副正直坦荡的模样,仿佛心里有鬼的人不是他一般,甚至于像是宋浅言再说一句废话,便将他扔下青衡山。

“好,好,好。”宋浅言望着顾珩端正严肃的模样,像是觉得极有趣一般,撑不住笑了出来,抬手做投降状,笑着说道:“我们来说正事。”

顾珩转了转指尖的笔,隔空点了点宋浅言:“算你识趣。”

“最近北边的异动你也瞧见了吧,奕仁司驻澶渊的司部传来人魔两境的结界异动的消息,加上你游鹦中与我说我兄长又一次来拉拢你,便索性来寻你,一起探论个子丑寅卯。”宋浅言嘴上这般说着,但眉眼间也未见有多严肃,依旧上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让人看不清他心里的计量。

虽然宋浅言虽然说得含糊其辞,但敏锐如顾珩还是在诸多纷乱如乱线的表征下,一眼看见宋浅言想要表达的最底层的讯息:“你的意思是,你兄长有可能与此间事有关?”

“那倒应该还没到与魔界勾结的程度......”说着说着,宋浅言的神色也逐渐敛了起来,像是要说到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般,宋浅言唇角微动,斟酌几番,方才艰难开口:“我哥一心为了修道界是真的,但他......他是个疯子,也是真的。”

“所以,你当时叛出修仙界,是不是与你兄长真的有离不开的关系。”顾珩虽则说的是问话,但他语调笃定,这事在他这里,已是一锤定音的事实。

“偏听则暗,阿珩,事实与否你自己去看,我不会擅自仗着你我之谊,为自己狡辩。”宋浅言说着这话时,视线落在虚空里,并无任何焦点,看起来像是目中无尘,又像是等待着最后审判的空茫。

顾珩坐在下首,望着宋浅言像是找不到落点的模样,心里低低叹了一口气,本能便趁着神智尚未反应过来,指骨已然探了出去,想握住宋浅言的指骨。

在快要触及到宋浅言的指尖时,顾珩恍然回神,将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装作清白坦荡地问道:“所以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既然我兄长认为你我已然割席,是隔了世仇的敌手,那不若我们将计就计。”

宋浅言听着顾珩的话,散漫的目光收了回来,缓慢地有了聚点,低声地顺着顾珩的话说道,声线平稳,晃耳听去还是往昔那个将人心鬼蜮玩作自己手中刀剑的宋司主,但顾珩何其了解他,死活从他的话语中,听见些几不见痕迹的怅然。

——于是,便有了两人后来在澶渊打的那一场架。

“果不其然,你兄长被我们骗了过去,又朝我提出合作的提议,我答应了。”顾珩见宋浅言入夜翻窗而入,也不多惊异,朝他稍稍颔了颔首,便自顾自用灵力温了一壶热茶,斟了一杯,回身朝宋浅言伸出手:“夜里寒凉,你确定你要一直做在窗棂上摆谱吗。”

“还是阿珩心疼我。”宋浅言闻言,从善如流地从窗上跳了下来,接过顾珩手里的茶盏,煞有其事地挨在顾珩身边问道:“我兄长和你怎么说?”

“你兄长尚未与我说接下来的动作,估计还是要等去查看结界异动的情况后再做打算。”顾珩心中有鬼,鬼使神差般地,就着宋浅言挨在他身旁的距离,硬是没有拉开距离。

“过几日便也是阮秀的兄长阮宁的生辰,我估摸会在那几日动手,我兄长生性凉薄又多疑,阿珩切要小心行事。”宋浅言偏过头去望着顾珩,鼻尖几乎要贴着顾珩的鬓角,低沉的声线落在寂静无声的屋里,浮动在顾珩耳旁,分外清晰。

“放心,生死我都看过了,这有什么困难的,更何况......”顾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唇角微动,像是要再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更何况是假装与你形同陌路,这实在是我再擅长不过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到了冬天,人真的会变懒——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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