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车流半堵，外滩游人众多。名叫Gustativo Matto的米其林餐厅，位于外滩洋楼群里的现代建筑里，位置优越，闹中取静，露台可以俯瞰整条黄浦江，陆家嘴和苏州河都能窥见一角。

宁芙把车停在露天停车场，不忘拍一张自拍：红棕长卷发优雅可爱，每一根发丝都焕发光泽；睫毛弧度刚好，嘴唇呈现果冻色，与身上驼色羊绒套装适配极了，一切完美无瑕。带上招牌笑容，完全看不出来被劈腿的失意，只有随时准备征服一切的野心勃勃。

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宁芙对照片怎么看怎么满意，配文“出发，征服！让世界匍匐在我的美貌和智慧之下！”原图直出。

很快就有粉丝夸夸：“姐姐踩我！”

“……”

宁芙揉揉额头，把手机放回兜里。

另一个问题浮现脑海：带不带包？

身上的羊绒套装是自家品牌得乐的秋冬暖心系列，但包还是不能免俗地用了爱马仕，方便她在社交场合撑场面。但它不符合她今天身份：一个从事女装设计制作的女企业家。

想了想没带，思路还从包身上成功延展开来。

“该做包了，这不是移动的宣传么。”

宁芙掏出手机把点子发给夏乐：【做一批印有得乐logo的帆布包，最好便宜耐脏，坏了也不心疼。先给老会员寄一批，过年满赠，再设成长期福利，增加回头客。】

夏乐回：【OK，我拟方案。】

放下手机，宁芙不由得琢磨，为什么之前没想到呢？

因为她在准备婚礼。

……男人果然容易耽误女人搞事业。遥想她妈，当年要不是恋爱脑做了家庭主妇，而选择师从喜欢她天赋的苏州评弹大师，现在高低也是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了。

宁芙深吸气，对着后视镜整理完头发，才离开停车场。

许价格贵的缘故，真正进出大楼的人寥寥，各个衣着体面非凡，电梯甚至门童都西装笔挺。进入餐厅正面，同迎宾确认过盛启枫预约，服务生引她落地窗边位置最好的空位就坐。盛启枫还没到，餐厅早已坐满了人，宁芙倚在座位，眺望远方的东方明珠，回忆不自觉地浮现脑海。

她家在苏城，离上海近，就常过来玩。少女时代挥金如土，请朋友吃饭旅游，对奢侈品如数家珍，买不到限量版还要跟爸爸妈妈哭，而后爸爸会想方设法把她想要的东西送给她。她的衣帽间堪称战利品展示地，每看一眼，晚上睡觉都是笑着的。

没想到戒掉挥霍的爱好，只需要一次破产：别墅被法院查封，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同样被拍照留存。

奢侈品具有保价功能，每拍卖一件，债务就能少一笔。她记得每一件礼物是怎么来的，看着自己的珍藏一件件被拍卖，就像跟过去也彻底割裂了似的。

多少年，物是人非，只有东方明珠，永远那么明亮。

思虑冷不防被一个男声打断：“这位女士，你好。”

宁芙回神，转头看到一位年轻外国人，他金发碧眼，笑起来有酒窝，浑身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气息，努力说着普通话：“请问你是一个人吗？”

宁芙下巴扬向对面空位：“我有约。”

男人颇为不好意思：“那你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真的很美丽，也很优雅。”

手机递到她面前，眨巴着眼睛，难掩期待的光。

真是年轻啊。

索性她现在单身，当逗小男孩，聊一聊也没什么。

宁芙露出笑容伸手要接，被另一只手横空拦下，清润声音同时响起：“真抱歉啊，她有未婚夫了。”

男人穿着深褐色意式西装，颇为讲究地打了领带，身上隐约萦绕着古龙水味道，像茶般清淡，回味甘甜。

他顺势把手机塞回对方西服口袋。

男人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开口十足惋惜：“这样啊，抱歉打扰你们了。”

饶是搅局成功，盛启枫没有丝毫要坐下的意思，男人频频回头看向宁芙，磨磨蹭蹭，终于还是离开了。

宁芙好笑：“未婚夫？”

“已经宣告出局的未婚夫，怎么不算未婚夫？”盛启枫对她微微一笑，落座调侃般开口，“是不是在你昭告天下分手的时候，手机也像这样，早就被追求者被打爆了？”

宁芙一乐：“盛总可真看得起我。大部分人想起我，第一反应应该跟我未婚夫一样吧：三十三的老女人，再漂亮也比不过二十多岁的女孩，青春洋溢，活力四射。”

盛启枫轻轻摇头：“会这么认为的男人，通常没能力欣赏有阅历的人，也没办法与他人进行有深度的思想交流。所以他们只能向下找，用浅薄见识忽悠小女孩。等到小女孩阅历上来，也只剩下被抛弃的份罢了。”

这么会奉承人，不愧是交际花。

宁芙轻轻吸气，感想发自肺腑：“盛总可真会啊。”

盛启枫唇角扬起：“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随着席位坐满，侍者奉上菜单。一半中文一半法文，餐前酒、开胃菜、前菜、汤、主菜、甜点、餐后酒——标准全套法餐，意味着起码要吃两到三个小时。每一项目都有两到三道菜可选，食材号称空运进口的新鲜原料。

怪不得套餐价格贵到单人19999元。

宁芙暗暗啧舌，得吃回本，于是每一项都捡贵的来。侍者记下菜单转向盛启枫，他连菜单都没打开，直接答：“我和她一样。”

侍者把香槟为二人满上，留下两人聊天的空档。

宁芙举起香槟向盛启枫致意：“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失约，他损失可真大。托盛总的福，能好好吃一顿啦。”

盛启枫也举起香槟：“多谢宁小姐赏光。”

杯壁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香槟入口顺滑，宁芙抬眼，盛启枫视线在她脸上久久停留，试图找到什么似的，许久才开口：“我看到微博热搜了，没想到你状态不错。”

宁芙好笑道：“难道你以为我会躲起来，哭，酗酒，闹着跳楼？我才不是会忍气吞声的类型。”

盛启枫赞同：“看着挺解压。”

宁芙耸肩：“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为了一时意气，损失形象吧？不过以盛总能言善道的水平，正宫和小三说不定不会打起来，还能和平共处呢。”

盛启枫扬起嘴角：“可是我为什么要找小三，明明连女朋友都没有。”

宁芙摆手：“得了吧。你们投资圈那套我懂，只要不结婚，女朋友随便找，最好一个城市安排一个，互相不干扰。”

“确实，金融投资圈这种人不在少数，我朋友圈甚至也能数出几个。对于这种现象，宁小姐有什么见解吗？”

“见解？我捉奸都捉上热搜了，还能传授什么感情经验给你？”

盛启枫歪歪头：“比如，对过去这段失败感情的总结，对理想爱情的设想，下一次遇到什么样的人，才会步入婚姻？”

宁芙灌一口香槟。

商场如战场，男人比女人行为上更有目的性。她还没忘今天见面的主要目的，是给自家品牌找代言人。隐私调侃几句没什么，但为人处世最忌讳浅交言深，毕竟谁都不能保证别人背后说你什么。

总不能是问完她的感情观，还能顺便帮忙介绍对象吧？

盛启枫表情端正，好整以暇地望来，徐徐开口。

“我知道，你是因为‘代言人’的事情专程赴约。我能承诺我建议的人，出身干净，不会做偷税漏税、情感纠纷、影响品牌形象的事情。我甚至可以在签约合同中作为担保人，共担风险。

“但反过来说，我也得从人品考察，你的品牌会不会存在相应问题，拉低对方的形象。毕竟，服装行业不像食品行业那样，吃完致病，危害直观，但面料、染料穿在身上，同样会引起皮肤等慢性问题。”

一席话说得宁芙哑口无言，重新端详男人，许久才郑重道：“我可以提供我家产品检测报告，并且提交原料供应商的清单，欢迎帮我进行质量监督，并且我可以承诺，如果签约合同顺利，我将提供高于市场价的违约保证金。但我仍然不觉得这和公司老板的个人隐私有关系。”

盛启枫笑意清浅挂在面庞，金丝边眼镜泛着暖光：“宁小姐做事很谨慎。”

宁芙点头：“商场如战场，大鱼吃小鱼，不谨慎就会成为别人的踏脚石。姐姐比你多活的三年，现在的身家，可不是靠脸来的。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就是了。”

二人对视，眼光清明，率直坦荡。

盛启枫倏尔低头，轻笑一下：“好吧。其实我有一位朋友对宁小姐倾慕已久，只可惜那时你有男友。趁着分手的机会，他想知道，到达什么标准，才能作为结婚对象，有资格入宁小姐的眼呢？”

他居然真要给她介绍对象？

宁芙眼皮一撩，突然意识到什么：盛启枫做影视投资，认识的男人要么从事金融业，有头脑，要么从事娱乐行业，皮相佳。

——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介绍人。

于是手掌举在空中，一根一根列条件。

“我想要龙凤胎，基因不能差。身高一米八以上，学历本科以上，身体健康，无家族疾病史，无不良嗜好，不黄赌毒。

“做我的男人嘛，就没必要另外搞事业了，以我为中心，支持我就行。抱着吃绝户心态打算跟我抢公司的，后果会像今天这样闹得人尽皆知，社死的一定是对方——网红可不比明星，最不怕撕得头破血流，我占理，热度不要白不要。

“谈恋爱是小女孩才会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只需要搭伙过日子的人。做人三观要正，赚钱要踏踏实实不走歪路。性格要温和耐心，做事细致。遇事坐下来一起商量处理，我没耐心哄人。”

手指逐个曲起，又随着话语展开，宁芙不觉如何似的，看着手掌总结。

“我对道德不做要求。是真君子再好不过，但做伪君子，能装一辈子，我也会同样尊敬对方的敬业。就这些吧。”

盛启枫了然：“你想为你的孩子，要一个称职的父亲。”

宁芙赞同：“我计划要两个金牛座宝宝，现在二月，今年六月领证，七月怀孕刚刚好。”

男人一直仔细听着，到此处不禁莞尔：“金牛座？”

宁芙理所当然：“我的孩子，当然要守住我的企业。星座是我能为他们挑选的最不要紧的东西了，从幼儿园开始到大学，选什么学校培养什么爱好，不管孩子聪明还是不聪明，我都有应对方案。我要保证他们一辈子顺顺利利，快快乐乐地过。”

盛启枫端起香槟抿一口：“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新未婚夫。”

“说真的，我都为林平可惜，明明快熬到头，快能夫凭子贵了。男人这种东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话说出口飞快，对面男人笑得微妙。

宁芙紧急找补：“不是说你。”

盛启枫眨眨眼：“我不是男人？”

“不。即便是狗，狗与狗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作为人类高质量男性，你不要妄自菲薄啦。”宁芙以手遮在唇边，压低声音，“就这种人均过万的餐厅，我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吃。”

盛启枫眉毛微挑：“以你的身家，不应该啊。”

宁芙撇撇嘴：“小时候不注意在吃，有钱都省下来买包了。自己开企业，明白赚钱不易，就更舍不得这么花。就算现在企业年收入过千万，但净利润只有几百万，给员工发完工资，还要投入到下季度新品制作上。服装行业，最怕卖不出去衣服，多少家快消品牌都是被库存压垮，从上市敲钟到惨淡退市的。”

盛启枫点头：“我做投资，对服装行业趋势也有所耳闻。很多传统品牌都在致力于提高服装价格，再皆由流量明星带货赚钱。”

宁芙叹口气：“他们暗地里降低服装质量，或者转移到东南亚开厂，得乐是我的脸面，我的骄傲，我的全部。我不想在质量上让步，所以成本降不下来。他们再配合先提价，后降价促销打价格战，顾客会被迷惑选择更便宜的商品，我的得乐面对的环境就是这么艰难。

“半年来收入逐月下降，我一直愁怎么开源。做高级定制是一种思路，但带我入行的黎安用了二十年，我怕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耗……又或者，扩大顾客年龄层，所以才开始考虑找代言人。

“昨天网上那么一撕，这个月收入应该会好看点。辉煌一时不难，难的是长久经营。”

盛启枫点头：“是啊。我也在面临差不多的问题。”

他投资可是娱乐行业，宁芙来了八卦兴致，身子不禁前倾：“怎么说，展开讲讲？”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重金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