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以香味唤着外出的人饭点到了。

作为家属楼，盛启枫自家和父母家布局几乎一致，只是朝向反过来。客厅布置处处以碎花绿植装饰，显得生机盎然。盛启枫把客厅电视机背景墙装成书柜，显然得了父母真传：偌大木柜顶天立地，玻璃门忠实反馈着内部拥挤不堪。

茶几上放着全套茶具，阳台则腾出一半作为晾晒书法作品的地方，他们要拿的春联就在那里，行书行云流水，对联内容如盛启枫许愿那般，全然祝福来去宾客吉祥如意，平安健康。

进门全身镜后，还有众多合影，和疑似用来给盛启枫量身高的刻度痕迹。

不同于盛启枫样板间似的房子，角角落落都是温馨的生活气息。

启枫把宁芙请在沙发边，把乘着布丁的托盘放进厨房，就要帮母亲启珍打下手，端起高压锅往外夹肉。

头发灰白，但穿着绅士西装套的盛立德刚把一碗饭乘出，一双手就来接，皮肤白嫩纤小，显然不是儿子。顺着手臂望上去，是表情十分恭敬的宁芙。

见他望来，宁芙不好意思似的小声道：“叔叔过年好。”

盛立德笑起来，乐呵呵回应：“过年好。”

二人合作把米饭端上桌，盛启枫同启珍也将菜摆齐了。四菜一汤，还有没端上来的饭后甜品水果，一顿饭看着格外丰盛。

饶是菜齐，四人围着桌子都站着，互相看看，都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还是盛启枫打破僵局，同宁芙介绍：“我爸，盛立德，我妈，启珍。”

又同二位老人道：“这位是宁芙，我的女朋友。”

虽然是暂时的，假的。

宁芙在心底补一句，分外没底气地搓搓手，低下头。

此刻突然良心发现，不该给盛启枫当假女友，跑来□□他见父母。

虽然，她是直觉不对，躲姜景天才过来的。

可是，盛启枫完全没阻止她，好像也该承担一半责任。

心底一堆转折打架，好像线头掉进了毛线团，找不着出口。

两位长辈对视一眼，还是启珍开了口：“咱们站着干什么啊？都坐下吃饭吧。”

启珍率先带着自家老头就坐，宁芙同盛启枫才跟着坐下。

前几日只打了两回照面，此刻宁芙才细细望向启珍。一头短发烫成时髦的小卷，眼镜泛着银光，面容端庄大气，气场积极开阔，一举一动十足吸引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望过去。

她拿起筷子，把第一口牛肉夹给宁芙，肉香直冲鼻子，让人忍不住咽口水：“来尝尝。这是我内蒙学生家农场养的老黄牛，他家有农场，各种肉直供自家餐馆。知道你今天过来吃饭，我特意起个大早，从他家买来现宰现杀的黄牛肉，好着呢。”

想说长辈没动筷子，这样不礼貌吧。但一家三口每个都鼓励似的望着她，于是宁芙不得不屈服于奇怪氛围之下，拿起筷子尝一口。

肉质紧致饱满，香料沁入内里，还有番茄甜香。

宁芙眼睛都发亮：“好吃诶。”

看着她的一家三口都笑起来，启珍又给她夹一筷子：“那就多吃点，牛肉不怕胖，敞开吃吧。”

宁芙刚张嘴要说什么，身旁盛启枫拿起筷子给母亲夹肉，又给父亲夹：“你们也动筷子吧，不然她不好意思吃了。”

启珍嗔怪瞧他一眼，瞧着宁芙又是满心满眼的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过年的，过来做客就当是自己家，别见外。”

宁芙笑着不住点头。

盛启枫家似乎没有饭桌聊天的爱好，启珍和宁芙先停了筷子，父子俩负责扫尾，直到每个盘子都底朝天，一顿饭才算吃完。

宁芙要收拾碗筷，被启珍直接牵到客厅：“客气什么，让他们父子俩干。”

被启珍塞进布艺沙发，宁芙还是看了一眼厨房，盛启枫对她眨眨眼，很快将一个木质托盘端来。

一个英式碎花白瓷茶壶，两个小茶杯，还有焦糖布丁和茶匙。

一个个放在她们手边，把热茶倒入茶杯中才放下茶壶，手柄靠向母亲启珍那边，盛启枫颇具绅士礼仪地欠身，缓缓说：“两位公主，请。”

像模像样，又带点皮。

宁芙忍不住笑，盛启枫也跟着乐，随即笑容被亲妈嫌弃：“差不多行了！德行！”

盛启枫只能委屈地扁扁嘴，把托盘收回身侧，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厨房，跟亲爹洗锅去。

宁芙收回视线，跟望着她的启珍碰个正着。

那目光不是她长久以来习惯的陌生打量，近乎于无限的宽和包容，将人仔细捧在手心呵护一般。

察觉宁芙茫然，启珍笑起来，举起可爱花草图样茶杯：“干杯！”

宁芙也笑着举起杯子：“干杯。”

清脆的碰撞声后，一杯热茶下肚，暖和直抵肺腑深处。

宁芙将茶杯放回桌子上：“茉莉花茶啊。”

启珍给她添茶：“算一种北京特色。我记得南方不怎么喝花茶来着？”

宁芙笑着答：“茶是饮料的一种嘛，喜欢的自然会去研究，进而变得讲究，不喜欢的八百辈子喝不了一口，喝一口也就是喝了。”

启珍关切道：“那你喜欢什么？趁今天说咱们还能买，除夕就不买不到了。”

宁芙挠挠头：“谢谢您关心，我喝咖啡多，启枫家里有咖啡机，不用额外破费了。”

启珍松口气道：“那就好，别大过年的跑来这么远，想吃什么都吃不上，多委屈啊。”

宁芙笑着摇头：“不至于啦。启枫很细心也很照顾我，有时候我还得谢谢他。”

启珍看一眼厨房里儿子背影，不是很满意似的摇头：“这小子小时候没这么细心，成天丢三落四的，现在也不见得有什么长进，有什么问题你要及时告诉他，让他改，可不能惯着。”

胳膊肘完全拐到她这了。

宁芙笑着点头：“是。”

安静片刻，启珍关心道：“这两天在北京玩得开心吗？”

宁芙回忆片刻答：“去了商场逛街，故宫拍片，吃了北京特色美食。雍和宫只买到了年后的票……第一次在北京过年，感觉还是蛮不错的，很热闹。”

“工作上的事情还顺利吗？”

谈到工作，宁芙露出招牌笑容，整理片刻思路回答：“因为我自己开公司，每天工作具体就是关心收入，推出新产品，怎么做宣传卖产品，还有关心我的员工们。我们公司会从过年放到十五元宵节，年前发货截止到今天中午十二点，节前员工工作就算是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我这个老板要做的事情。

“公司的工作安排，生产方面，春季新款一月就投产的，过完年二月开始上新出货。现在要开始设计夏季新款，三月敲定设计方案并投产，等待五月上新。销售方面，这次来北京，也有启枫帮我介绍代言人的事情在。”

听完启珍唔一声，眼中不住欣赏：“这几天你不是还发微博，在故宫拍片宣传自家衣服吗。这么多事，都要你一个人操心，真是辛苦你了。”

宁芙笑容自信满足：“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能赚到钱，就谈不上辛苦，只有值得。”

启珍赞同道：“是呢，虽然我也经常看学生论文到深夜，但看到他们逐步成长，也很有满足感。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真的让人每天干劲满满。”

二人相视一笑，举起热茶干杯。

或许是聊到自信的事情，宁芙终于歇下精神负担，只是纯然与一位拥有着智慧的教授聊天。

茶杯再次填满，启珍又开始问：“你一个人过来，妈妈那边怎么过？”

宁芙顿了顿道：“有一位叔叔在追求我妈，叔叔也是丧偶很多年，有一个儿子在读大学，我想他们会在一起过年。”

启珍察觉到什么似的，轻声道：“跟那边联系不多。”

宁芙也笑，坦率承认：“是不多。不是我们不关心彼此……只是曾经生活真的很美好，不只是物质条件，还有很多爱。我们都容易触景伤情，带着悲伤心情，日子很难过下去。所以我跟我妈有意识地保持距离，偶尔见一面，确认她有钱花，就这样。”

话音刚落，却有一只温暖手掌落在肩头。

宁芙微怔。

启珍有些心疼地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又摸摸她的长发，最终握住她的双手，叹息似的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宁芙本想笑着客套，可望进启珍慈爱目光的瞬间，却突然察觉，启珍的目光和她一直以来承受的注视有什么不同。

他们嫉妒她所拥有的一切，好奇她不愿为人知晓的过往，编排捕风捉影的舆论，时时刻刻想要捕获她心底崩溃的知觉，当作获胜的证明。

她的温暖却像一轮太阳，饶是她筑了百米高的深墙，依然温暖地笼罩着她，甚至包容着那些阴影，宣告着她的存在独一无二。

她忽然想起，启珍出身是孤儿，靠自己生存，读书，留学，成为博士生导师，又能是多么容易的一条路呢。

她是作为过来人，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屈，想要安慰她吗？

宁芙很想说你也足够棒，又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想起并不单纯的来意，最终只能低下头，眼中泛湿，嘴里微苦。

后悔势如山海，将宁芙席卷，眼泪显得格外虚假。

宁芙抿唇想要坦诚之际，盛启枫的声音带着满满笑意，自身后传来。

“报告启珍教授，锅洗好了，你们聊什么呢？”

厨房里丁铃当啷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