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用我陪着你吗?”
红宝石笑着将搭档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没关系的,毕竟睡了一个夏季呢,我的精神很足哦。”
黄钻担忧地蹙起眉头,“但是……”
“和我不同,你夏天一直都醒着。好不容易捱过了辛苦的一年,至少冬天就好好休息下吧,”她按着彩钻的双肩让他倒下,“最艰苦的时候我没能帮上大家的忙,近在眼前的弥补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
——还真敢说啊。
脑中响起的嘲讽声令红宝石忍俊不禁,她弯着眉眼,用指尖轻戳黄钻蹙起的眉心,“好啦,睡吧,睡吧。还是说你需要我唱歌哄你睡着呢?”
“真是的……”黄钻泄气地叹息一声,“可不能逞强哦?有危险的时候一定要先叫老师!”
“知道了,知道了,”她在搭档的额发上轻轻抚摸着,低低地哼起一支柔旭的歌,“睡吧,睡吧,我最亲爱的,睡吧。”
“睡吧,睡吧,我最亲爱的,去做一个甜甜的梦。”
“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呀,请你让他平安。”
“睡吧,睡吧,我最亲爱的,不要害怕。
“愿你的梦里,有常开不败的花。”
“茜色的天幕是暖暖的被窝,冬风也吹不走你的安眠。”
“睡吧,我最亲爱的,睡过一个寂寞的寒冬。”
“等你睁开眼啊,又是一个撩人的春天。”
“蝴蝶的鳞粉洒在你的衣领,金色的阳光是你的妆点。”
“睡吧,睡吧,我最亲爱的。”
“等你睁开眼啊,又是一个撩人的春天……”
歌声缓缓地流淌。
朦胧的睡意将他包裹着,黄钻半阖着双眼,刚玉朦胧的红发温暖得像是一个昏沉的梦境。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叹息着,坠入甜蜜的梦网。
金色的发丝恋恋不舍地缠绕着她的指尖。
“晚安,黄钻石。晚安。”
红宝石站起身来。
她走出宝石生命温暖安全的摇篮,走进霜天下的漫天飞雪。
冬天啊,冬天,又是冬天,总是冬天。
恐惧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必要的。
是的,她早就知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列车只不过是在沿着固定的轨迹冲向冰山,看似握在手中的幸福,终究只是沙漠里摇晃的蜃景,从来也不能浸润干涸的喉咙。
从来也未曾握在掌心之物,又谈何拥有呢?
没错。她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眼泪是不必要的。忧虑也是不必要的。
失败也并不可怕。
要大胆,拿出身体里所有喧嚣的勇气!
也要耐心地等待。
“你又是一个人呢……”
——来了。
“……很难过吧,看到兄长变成了那样……”
没错,就像是赌博那样,压上你的全部作为筹码吧!
“——是啊,”红宝石的唇畔溢出一声发自内心的笑,“不过,总比你强。连身体都没有,几十亿年如一日地在海中漂流,你的心里也不好受吧。”
“……”
“…………”
“………………”
她亲切地在浅蓝色的冰层上摸了摸,“没话说啦?没关系,冬天还很长,我们有得是机会可以好好聊天。当然了,要想把这件事报告给月人也随你,不过你可得想好了,像我这么亲切的变数可不常有啊——至少过去的五十亿年里,从来也没有过吧。”
深红色的宝石生命混不在乎地在因破碎而分外危险的冰层上轻盈地跳跃着,雪白的斗篷被风吹落,露出那一头摇曳着、如同烈焰般燃烧不息的红发。
“你看上去很高兴啊,红宝石。”
僧人的问候让她不由得弯起双眸。
“是啊,老师!”她开怀地笑起来,“我遇见好事了。”
“好事?”
“是啊,老师。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冬天的雪景真的好美啊,您不这么觉得吗?”
金刚安静地注视着红宝石无垢的笑容。
她上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已经是多久之前了呢?
他本该为此而感到欣慰,然而过于显眼的异常让他无法不露出忧虑的神情。
对于才苏醒不久的红宝石来说,上个冬天的事情应该才过去没几天才对——这个曾因此而碎裂到失去意识的孩子,真的能这么快就忘却一切吗?
“您又在担心了。”
眼前的孩子无奈地笑起来。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在他肩上轻拍,竟是做了一个安慰的动作。
“我只是想通了,老师。”
悲伤并没有意义,那只不过是自我陶醉。
痛苦也没有意义,那只不过是逃避现实。
——所以,露出笑容吧!
“不要说一切都是你的错,也不必为你在大家面前有所隐瞒的措辞而忏悔。”
就像是要嘲笑全世界一样,就像是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那样,张狂地笑吧!
“从前我总是以为老师无所不能。啊——就算我明知道没有人可以无所不能,可谁让你是那个牵着大家的手前行的长辈呢?”
就像是梦想成真那样,就像是看透一切那样,打开喉咙,尽情地笑吧!
“但是,说到底老师和我们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就算您的个子比我们更高一些,说到底也还是够不到月亮啊。”
在雨中、在风里、在山坡上、在草丛间、在树梢上、在浪花声的包裹中,开怀地笑吧!
“所以,我已经不会再埋怨您了。”就像是我也不会再埋怨自己。
没错,骰子已经掷出。
就像是俄罗斯□□一样!在扣动扳机的前一秒,又有谁知道这次是不是空响呢?
冬巡枯燥的工作也变得这样绚丽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这未免也还是有点出乎意料了。”
她在面前那个粗糙的、半透明的“宝石人”身上戳了戳,“你这是在模仿我们吗?”
“…………”这块勉强算是人形的冰晶絮絮地念叨着,“跟我来。”
红宝石看着自眼前分裂开的一条冰中小道,向下延伸的通路尽头是一片通透的蓝——一旦进入内部,就成了瓮中之鳖,只能任由浮冰宰割。
不过,谁在乎呢?
她的指尖拂过卷曲的红发,不带一丝犹豫地踏入其中,入口闭合的声音没能让她有半分动摇。
深红的刚玉从容地欣赏着冰层中罕见的绝景,“这样能遮蔽月人的视线吗?”
“你太鲁莽了。”它说。
“谨慎的前提是足够多的手牌。”
她两手空空,谨慎还是鲁莽又有什么差别?
“你说你很亲切。”
红宝石:“至少比月人亲切。”
行至深处,红宝石不禁失笑——里面竟然是一套冰制的桌椅,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摆上了茶壶和茶杯。
她的目光在屋内的陈设中扫视着,“嗯……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仿照金刚和博士以前呆过的地方吧。你居然也知道啊。”
“……”冰屋中回声作响,“你想得到什么?”
“错了,”她拾起晶莹剔透的茶杯把玩,“你该问我能给你什么。”
“我可以轻易挤碎你。”
“那你将会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不会与月人敌对。”
红宝石用指头卷着一缕发丝,“其实是做不到吧?”
“……”
“别这样嘛,我无意嘲讽你——不做必败的选择也并不是那么丢脸的事情,更何况你曾经满盘皆输。”
沉默在冰室中蔓延。
“你能给我什么?”
红宝石于是笑了起来,那笑声碰撞在蓝色的冰面上,旋转着回荡,碎成一曲迷离的乐章。
“既然声称自己很亲切,当然是给你最想要的东西啦。”
深红的刚玉摘下手套,眷恋地抚摸自己鲜红的指甲。
——“一具新鲜的、会动的、自由的——”
“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