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的婚礼盛大而热烈，既有高朋满座、宾客如云，又有繁花斗艳、香盈于室。

李三娘在闺房中梳妆打扮，与父母亲友话别，云青青没有去打扰，而是混在来往的仆役与宾客之中，等着围观新郎迎娶新妇。

吹吹打打的乐声中，迎亲队伍逐渐靠近了。神气飞扬的柴绍一马当先，他带着两位一手执缰，一手抱雁的俊朗少年，一路来到唐国公府门前，几人下马行礼，两位傧相笑意盎然地高声齐齐道：

“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1]”

话音刚落，只见唐国公府的大门洞开，走出几位盛装打扮的夫人来。这些都是李氏族中的女眷，她们连声问道：“门门相对，户户相当。通问郎君，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左边的少年应道：“本是簪缨士族，柴公门下；郎君乃将门君子，选得东宫千牛备身，故至高门。”

女眷们笑得更开心了，异口同声地道：“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柴绍闻言露出十二分的诚恳神色，提高了声音道：“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虽然他说得情真意切，少年情深的姿态也引人心折，但这些女眷们可不会轻易松口放他进门，只听得居中一位女郎扬声道：“窈窕出栏闺，步步发阳台，郎君千金重，终须下马来。

郎君何不作诗一首，以彰上驷之才？”

这首下马诗终究还是来了，好在柴绍早有准备，他看了一眼天色，又扫视了一番眼前，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上前一步念道：

“玉勒盈喜色，金鞍照日辉。

佳时不敞户，丹霞难为媒。”

姑嫂们听罢，交头接耳：“这小子，在说日为西至，若不开门让他进去，只怕赶不上晚霞来做他新婚的媒人了呢。”

姑嫂们嬉笑赞叹了一番，便不再阻拦，满意地让出道来：“郎君随妾身来罢。”

柴绍终于进了唐国公府的大门，但他可丝毫不敢放松，他知道，后头的诸多挑战只怕不会轻松呢。

果然，云青青眼见着柴绍一行人从进门开始，一路登堂入室，每行至一处，便要轮番上前作诗，求得女方宾客开门让道。云青青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为这位新郎擦了一把冷汗，这可真是过五关斩六将啊。

柴绍一路如此行至堂门处，又作了《逢锁诗》[2]才换得开锁顺利入了内宅，历经艰难终于到了李三娘所在的小院。于是两位傧相站在柴绍身后，朗声齐呼：

“新妇子，催出来！”

“新妇子，催出来！”

“新妇子，催出来！”[3]

如此呼喊了三次，院门便在万众瞩目之下推开了一道缝隙，柴绍不由倾身去看，却见是李世民带着三个弟弟依次钻了出来，叉着腰一字排开。

李世民手持小弓，呲着小虎牙，大声道：“郎君欲迎家姊，请君先与小子较射艺！”说罢，便张弓搭箭，一箭正中靶心，随即朝着柴绍倨傲地扬了扬下巴。看着李世民挑衅的小模样，柴绍自是不甘示弱，当即一伸手，喝道：“拿弓来！”

他接过仆役奉上的长弓，一手弯弓一手搭箭。随着弓弦逐渐绷紧至某一点，柴绍的目光如电，松开手指，箭矢疾射而出，不等箭矢中靶，他又搭起第二支，如此一口气接连射出三支箭，后矢发而前矢至，箭箭正中靶心，赢得满堂喝彩。

李世民败退，李玄霸便上前一步，他先行一礼，露出了无可挑剔的微笑，同时做出“请”的姿势：“郎君欲聘佳妇，请一展诗书逸才。”

柴绍沉吟片刻，开口念道：

“妆台明镜映云霞，翠袖拂鬓金钗斜；

群芳哪及佳人貌，何须额黄黯月华！”

——你看这满园鲜花哪里及得上佳人的容貌，我的心上人啊，你又何须过多妆点来掩过那皎洁的月华？

柴绍略带破音的吟诵换来了宾客们善意的哄笑，他却充耳不闻，只盯着徐徐打开的院门——

但映入他眼帘的却不是期待已久的心上人，而是一道青色帐幔，其后影影绰绰，可见佳人剪影。

站立在侧的女方傧相唱礼：“吉时已至，行奠雁之礼——”

“婿从者执雁以进——妇从者受雁以退——[4]”

怀抱大雁的傧相双双进门，柴绍拿起依次献上大雁，立马便有女方傧相上前接过大雁，系上红罗，退到了帐幔之后。

柴绍看着那轻薄却又不可动摇的帷幔，知道自己要再作一首“撤帐诗”才能见到心上人，好在他虽称不上才高八斗，作不出传世佳作，但早已重金求来许多诗文，于是他搜肠刮肚总算吟出一首合格的诗来。

诗毕，便有童男童女自帐幔后行出，缓缓撤去帐幔，柴绍终于见到了身着繁复华丽婚服，妆金饰玉、以扇遮面的李三娘。

柴绍几不可闻地吁了一口气，知道今日的难关总算过了，但他这口气还没吁完就听到了一声刻意的咳嗽，柴绍一个激灵循声看去，只见眼眶泛红的李渊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李三娘身侧，正用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盯着他，而李三娘的另一边，则是同样打扮隆重的窦夫人。

柴绍的额角冒出了冷汗。

“嗣昌，你上前来。”

柴绍上前几步，站到李渊面前，听见他道：“今日三娘出嫁，我为她取名雁行，你可知晓其中真意？”

柴绍闻言，思索片刻，行礼答：“泰山大人可是取自《诗》中‘两服上襄，两骖雁行’？”

“不错。”李渊颔首，“三娘为我女，如何为你家妇我自有训诫，但你为我家婿，如何待她我亦有希冀，你可明白？”

柴绍坚定地点头：“小婿明白，三娘子为我妻，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我必敬之爱之，既予她荫蔽，又予她自由！”

李渊满意了，示意柴绍退后一步，随后隔着团扇看向李三娘：“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5]”

李三娘，不，李雁行含泪道：“女儿谨遵大人教诲。”

窦夫人亦是双目含泪，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5]”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李渊牵起李雁行的手，将其放在柴绍的手上，看着面前的一对佳偶，沉声道：

“嘉礼既成，良缘永结，愿尔二人，琴瑟和鸣。”李渊摆摆手，“去吧。”

李雁行福身行礼，哽咽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6]。愧无所报，泪沾襟裳。”

“去吧。”

柴绍于是牵着李雁行的手穿过人群，一直走出了唐国公府的大门，跟在后面的李建成并李世民等几个兄弟，纷纷在门口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内望着李雁行登上了婚车。

柴绍翻身上马，策马绕着婚车三圈，随后整个亲迎的队伍开始吹吹打打着往柴家去。

李世民呆呆地站在门口，驻足远望那支载着阿姊的队伍越行越远，在一片喧嚣的道贺声中，他突然意识到：

自今日开始，阿姊就不再是李家女，而是柴家妇了。

出了这张大门之后，她不仅要去陌生的柴家独自一人完成昏礼的仪式，以后的那么多年，也要她孤身一人经历和面对了。

李世民再也按捺不住，倏地落下泪来。

[1]出自敦煌出土的文献《下女夫词》，下同，有化用。

[2]李正宇.《下女夫词》研究[J].敦煌研究，1987，第二期（总第十一期）。

[3]参考《酉阳杂俎》。

[4]奠雁礼参考网络视频，有二创。

[5]出自《士昏礼》。

[6]出自《诗经·小雅·蓼莪》。

这一章写得好艰难啊……

另外，下马诗和催妆诗都是我编的，文笔稀烂，大家意会哈。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