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徐嵩是被拍门声吵醒的。

哐哐哐，惊天动地、地动山摇。

拉开门的瞬间，一股呛人的油漆味涌入鼻腔。

门口是一个中年男保安，穿着藏青色工作服，他的右手在微微发着抖，应该是拍门拍的。

徐嵩皱着眉，不耐烦道：“有什么事？”

保安后退两大步，眼眸迅速地垂下去，又抬起来，粗着嗓子说：“看看地上有什么！”

徐嵩低头，下一秒，他屏着呼吸往后踉跄了三四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地上躺着两只死鸡，没有爪子没有翅膀，用绳子绑在一起，乍一看像一坨血球。

“为什么不清理，还让我看，你们物业是吃干饭的吗？”徐嵩忍着想呕吐的欲望，他扶着墙，冲保安嘶喊，“都他妈是猪吗，就知道睡觉打坐，一次次让人摸进来，你们就是这样保护你们的衣食父母吗？！”

保安愣了愣，接着也大声喊起来：“你哪知眼睛看见我们睡觉打坐了，这些是你自己招来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凭什么帮你清理。我告诉你，隔壁老人刚才被吓到进医院了，他家儿子放话说，要是他爸有个三长两短，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让他来，老子等着！”

徐嵩忍不了了，一脚把门踹上，冲进了卫生间。

门外保安又大声嚷了一句，然后走了：“真他妈晦气，一大早上的，倒了八十辈血霉。”

徐嵩趴在马桶上呕得停不下来，眼前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像被关在令人窒息的漆黑衣柜里，正在死力挣扎。

呕了好半天，他才无知无觉地停下，又坐在地板上缓了好半晌，思维和眼睛才慢慢恢复清明。

冲马桶，徐嵩站起来洗漱，卧室桌上的手机响了，是提醒该出发去学校的闹铃。

背着书包出门，呛人的油漆味再次刺激着鼻腔黏膜，才抹去的红字又亲切地重现在外墙上。

——杀千刀的小三，杀千刀的私生子。

徐嵩脸上架着墨镜，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他弯腰，两秒将地板上的血球兜进塑料袋里，然后快速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小区门口保安亭内坐着的不是先前那个中年保安，是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子。

远远的看见徐嵩，他撇过脸嘴里小声地嘟囔了句什么。

徐嵩经过保安亭时，随手甩了个纸包到桌上，丢下一句：“给1602。”

然后钻进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

纸包呈长方形，老头子保安以为纸里包着红砖，他一层层剥开，惊讶地发现里面竟是两沓红票子。

徐嵩到学校，进教室，脱下书包，在桌上趴下，动作行云流水。

第二节课下，白朗叫徐嵩一起去厕所。

徐嵩眼睫颤了颤，但趴着没动：“……困，不去。”

白朗孤独地亲自去厕所。

徐嵩不困，他昨晚九点多回家，洗完澡就睡了，睡得挺好的，一个梦也没做。

他是被那没有爪子没有翅膀的死鸡刺激得没力气，不想动，也没精神动。

徐嵩虽然闭着眼睛，但其实没睡着，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想。

王瑾弋朝他后脑勺瞟了好几次，瞟完就继续做自己的，直到听到咕噜咕噜声。

徐嵩没吃早餐，他有点分不清现在是第几节课，但知道是下课时间，教室里很吵。

他的右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接着从旁边传来声音：“我有糖，要不要吃？”

徐嵩没应。

王瑾弋从兜里掏出两颗糖，站起来，放到他左手边。

徐嵩半张脸埋在手臂里，睁开眼睛，两颗大白兔奶糖在眼前放大，他抓起来，然后用力往旁边一甩。

王瑾弋刚坐下，一小片残影自右边飞过来，砸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立刻扬起手，想把徐嵩呼死，但班主任进来了，他把手又垂落下去。

他捡起糖，剥一颗塞嘴里，没再理会徐嵩。

徐嵩不想吃中饭，没胃口，但白朗非拉着他去。

白朗去食堂从来都是跑，他跑了一段，见徐嵩没跟上来，又返回来，和徐嵩并排走。

“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通宵打游戏了？”白朗问。

“狗腿子在我家门口放了两只死鸡。”徐嵩一脚踩扁了不知道是谁丢在地上的饮料瓶。

“我艹！”白朗气势汹汹道，“这次你必须告诉我，狗腿子到底是谁，我一定帮你灭了他！”

徐谦有一只固定的狗腿子，徐嵩家外墙上的红字、逼仄小巷中的黑影……

所有徐谦不方便做的事，都由狗腿子去做。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人家先灭了你。”徐嵩把饮料瓶扔进垃圾桶，“放心，我自己能搞定。”

白朗个子中等，特别瘦，也不爱运动，所以给人一种弱不经风的印象。

“细胳膊细腿怎么了，我还有牙和指甲，挠不死他我咬死他。”白朗呲了下整齐的牙齿，“说不说，我真生气了啊！”

徐嵩冷哼：“生气吧。”

白朗被噎了下，他又缠着问了好几次，徐嵩始终不搭理他，最后只能放弃追问。

白朗从高一下学期开始跟徐嵩玩，刚开始他和班上其他人一样，不理徐嵩，深怕沾上私生子的恶劣因子。

高一开学还没几天，全校就传遍了徐嵩是私生子、他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的消息。

紧接着，徐谦到高一（6）班来找徐嵩，亲口说出“你妈是你妈，你是你，作为哥哥，我永远关心你”这样宠溺的话。

自此，所有人都知道了徐谦和徐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徐谦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高一秋季开学典礼上，以悠扬的钢琴独奏开场，再以一段劲爆的街舞压轴，又作为总分第二上台领奖。

可以说，开学当天，除了打瞌睡的，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了徐谦。

徐谦不仅成绩好，家世也好，待人和善为人大方，老师和学生都喜欢。

白朗不想高攀硬凑上去和徐谦交朋友，但他对徐谦的印象非常不错。

在看到徐谦多次来6班找徐嵩，而徐嵩要么不搭理要么泼水到徐谦身上、要么直接出口成脏时，他对徐嵩由不搭理变成嫌弃。

然而，没过多久，老师把他和徐嵩调到坐一起，他才一点点地了解徐嵩这个人。

徐嵩从不旷课，也不迟到早退，上课有时候玩游戏有时候看小说有时候就趴着睡觉，从不影响身边人。

白朗是个小说迷，而且只看耽美小说，他见徐嵩有时候也看小说，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都看什么小说？”

徐嵩淡淡看他一眼，回答说：“BL。”

白朗一下子找到了组织，说起BL，他根本停不下来，就这样，他和徐嵩有了同桌情。

有一天，徐嵩带着伤来学校，白朗就问他怎么回事。

徐嵩直到半个月后才开口聊这个话题，但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信我吗？”

白朗连忙点头：“我信你。”

于是，徐嵩就把事情讲给他听，白朗这才知道，大家一直以来都误会徐嵩了。

吃饭时，白朗伸长细颈，满食堂张望，想找出徐谦的狗腿子究竟是谁，但眼睛都快看瞎了，也没看出个啥名堂。

从食堂出来，白朗撞了下徐嵩的肩膀：“要不，你还跟以前一样，再买了个房子吧？”

“不买，买了他们估计还是能找到。”徐嵩说，“我已经和邻居有了深厚的感情，也舍不得。”

“你就贫吧。”白朗想不通，“为什么总能找到，在你身上装了定位器吗？！”

“谁知道，神通广大得很！”徐嵩说。

“我真想拿个大喇叭去操场上吼一嗓子，告诉大家徐谦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朗一副徐谦杀了他全家的激愤表情：“但我知道，没人信我。”

徐嵩无所谓地啧了两声：“信不信另说，你要真的这么做，我老子第一个收拾你！”

“……哎呦！”白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提到你爸，我立刻短了三年寿命。不说了，不说了。”

午休时间，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午休，唯有几个视学习如命的依旧端挺着。

徐嵩在唯几端挺之一的王瑾弋旁边坐下，正准备趴下，从旁边飘过来一张草稿纸。

草稿纸上写着：你生来就是雄狮而非病猫，你欲于森林深处傲视入口的微光。你生来就是鬼雄而非毒瘤，你站在刀尖之上藐视卑微的懦夫！

字迹苍劲有力，每一笔都像刻上去的一样，字体漂亮整洁，没有一处涂抹。

“这属于抄袭吧？”徐嵩盯着这段话看了一会儿，从草稿纸最右边开始撕条，沿着直线撕得很认真，“又换新战术，这是激励法？”

“嗯。”王瑾弋看着他的侧脸，“此刻心里有没有觉得特别热血澎湃？”

“没有！”徐嵩撇了撇嘴，“我心如死水。”

王瑾弋视线回归到习题册上，他绷着弧度流畅的下颌角，没再说话。

把草稿纸变成草稿条，徐嵩抓起揉成团塞进桌斗里，然后趴下睡觉。

放学，徐嵩和白朗去勘景，就差最后一个餐厅景没有确定下来。

他们去的是一家新开的餐厅，装潢典雅，挺大的，有上下两层，正逢开业搞活动期间，顾客很多。

两人在角落的双人桌坐下，点两个标餐正吃着，一对男女被服务员引到隔壁桌坐下。

男的五十多岁，鬓角有少许白发，身材高大，高定衬衣西裤，精致腕表。

女的不到四十岁，一身手工紫色旗袍，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手指如葱段，眼角没有一条皱纹。

男的只淡淡扫一眼徐嵩就别过了脸，女的脸上露出惊喜表情，要上前说话，被男的拉住了。

徐嵩从他们进门就看见了，他表情如常，看他们坐下后就收回了目光。

徐国立是个大忙人，每吃几口就要接电话，他对面的女人非常懂事，不出声打扰，安静地翘着兰花指帮对方夹菜倒茶。

吃完饭，徐嵩和白朗去办公室找餐厅老板谈合作事宜，提出用免费宣传交换租金的提议。

新店最缺的就是宣传和知名度，老板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

从办公室出来，经过楼下收银处时，碰上刚结完账的徐国立夫妇。

徐国立没看徐嵩，径直往外走。

陶琳凑上来，她朝楼梯看了眼，眼睛里带着期待，笑着说：“小嵩，你去楼上见朋友吗？明天周末，要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徐嵩没理她，推了一下茫然的白朗，走出了餐厅。

运气挺好，街边正好停着一辆空出租车，徐嵩拉开后门，钻了进去。

白朗上车前，朝旁边那辆低调的黑色豪车看了好几眼。

陶琳优雅地拉上车门，一道生硬的男声从即将关闭的车缝中泄出来，顺着风飘进白朗的耳朵里：“没教养的东西，尽出门丢人现眼，以后不许跟他说话，听见没有！”

出租车开出去好一段路，白朗才犹豫地开口：“刚才那就是……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长得挺像的。”

徐嵩低头玩着游戏，淡淡“嗯”了一声。

白朗把他的头扣到自己肩上：“借你靠会。”

“有病！”

徐嵩嗤了一声，摆正头，继续在手机上戳着。

白朗叹了一口气，也掏出手机玩起了游戏。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