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号下午一点，王应岑所在的特殊学校外的马路边停着三辆旅游大巴，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排队依次上车。

老师讲了十分钟纪律，随后旅游大巴启动，开往南区养老院。

养老院的老人们早已翘首以盼地等候在大厅，旅游大巴前后驶进养老院院子，学生们一个个下车，排好队等候入场。

养老院院长试了试话筒，开口道：“感谢洛城特殊教育学校的师生们在这样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来到我们养老院，因为你们的到来，此刻的空气都好像是甜的，我们的心里更是无比的温暖……”

继院长的开场白后，活动开始。

先是文艺表演环节，节目包括小品、唱歌、舞蹈等。

接着是赠送亲手做的小礼物、拍照留念。

学校举办此次活动的目的是在给老人们送温暖送爱心的同时，让学生们学会奉献和感恩。

王应岑个子最高，他扮演的是《武松打虎》中的武松，黑色排扣汉服黑色帽子一穿一戴，手握长柄木刀，三碗水下肚，与穿着虎皮衣服的同学殊死肉搏，看起来有模有样。

活动接近五点结束，所有师生移步到食堂，享受院里为他们提供的丰富营养晚餐。

王应岑吃饭向来第一名，吃完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摸摸这里扣扣那里，最后憋不住，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溜出食堂。

他没走远，蹲在食堂外的空地上看蚂蚁搬运米粒。

“给你，转我八十。”

“算了，不要！每次都趁机涨价。”

“真没涨价，我儿子七十进的，我也就赚十块钱的辛苦费。”

“75，爱卖不卖！”

“行行行。真是的，五块钱能干什么呀。”

“够你摸一把李寡妇，嘿嘿嘿！”

“去你的，我们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屁的纯洁，我那天看见你俩躲在那边的墙后面打啵。年轻人口水里全是糖，你俩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口水里全是死细菌，竟还啃得砸吧作响，真不嫌恶心。”

……

说话声来自食堂左侧的活动锻炼区，王应岑感觉其中一个声音很耳熟，走了过去。

两个老头蹲在花坛边抽烟，一个白发苍苍面相正常，另一个戴着黑色线帽，脸上有两块褐疤，夹烟的右手手指变形弯曲。

王应岑恍惚了一下，他问戴着黑色线帽的老头：“你是……皇叔吧？你不是死了吗？”

皇叔惊得手一抖，手中没抽完的烟掉落到草丛中，他颤颤站起来，想逃：“……不是，你认错人了。”

王应岑几步跨到人面前，将人上下左右打量，他确定道：“你就是皇叔，化成灰我也认识你。”

他生怕皇叔跑了，一把将人抓住，无论老师、院长怎么劝，都不松手。

为了方便联系，陈琼给王应岑买了一个儿童电话手表。

王应岑立刻给陈琼打电话说明情况，那边院长也给皇叔儿子打电话，陈琼和皇叔儿子前后脚赶到南区养老院，这么一碰面，所有的狡辩都成了废话。

*

黑色摩托车停在徐嵩家的小区外，王瑾弋回头说：“今晚我可能不能过来了，你别学习得太晚，到点就睡。”

徐嵩的身体依然僵硬得无法动弹，他感觉王瑾弋这一走，有可能再也不会踏进自己的家。

他想让王瑾弋最后再上一次楼，他想最后一次再亲亲前面的人。

但算了。

金主就该有金主的傲骨和气势，不能表露出软肋和不舍。

徐嵩淡淡“嗯”一声，撑着坐垫艰难地落到地面，他没等王瑾弋启动摩托车就费力地抬脚往小区内走。

每走一步都感觉心脏被人用力攥了一下，摩托车引擎声渐渐听不见了，徐嵩停下脚步，回头。

三五辆汽车从眼前一闪而过，小区铁门将他的视线切割成数条边界模糊的光影。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从那个入口来到他身边，跟他说“我想送你一个拥抱”了吧？

门口的保安亭内坐着的是先前因为死鸡的事拍徐嵩家门的那个中年男保安，他本来低头吃着老婆送的爱心晚餐，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看见男生瘦削单薄的背影。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态度是不是太恶劣了，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仅经常带伤回小区，家里的外墙上还被人写上那样恶毒的咒语，其实也蛮可怜的。

*

王瑾弋赶到南区养老院时，陈琼和王应岑并排坐在食堂的长椅上，皇叔儿子和皇叔则隔着两张桌子坐在另一张长椅上。

四人脸上神色各异，两两对瞪，一方恨不得立刻用眼星子把对方烧死，另一方就算谎言被拆穿还一副你耐我何的嚣张气焰。

洛城特殊教育学校的其他师生已经坐旅游大巴返回学校，食堂内就他们几个人，养老院院长对王瑾弋说：“有话好好说，尽量别闹出大动静，影响不好。”

王瑾弋眉头轻皱，点了点头，他走到两方人马的中间，手撑在桌面冷冷地瞪了皇姓父子一会儿，随后啪的拍一下桌子。

“我一共给你们转了315万。”王瑾弋说，“既然人没死，就把多给的200万还回来，从此两清。”

“清个屁！”皇叔儿子也拍一下桌子，他站起来平视着王瑾弋，“我爸是没死，但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头、手、脸、身上，没一块好皮肤，还有被烈火焚烧的那种痛，是他妈多少钱都抵消不了的。本来应该能活一百多岁，现在呢，肺部受损，抽一口烟都要咳半天，能不能活到80都还是个未知数，这些都不用算是吗？”

“放屁，我刚才看见他抽烟了，一声都没咳。”王应岑插了一句嘴。

“少废话，当初谈115万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把这些后遗症都算进去了。”王瑾弋说，“反正如果不退钱，我就去报案，告你们诈骗！”

人确实没死，证据确凿，如果王瑾弋真去报案，事情可能就要鸡飞狗跳了。

“你们看，我爸现在不仅不能开小卖部，还要住养老院。住养老院费用可不低，一个月六千多，住到升天那是一笔巨款。”皇叔儿子说，“我们都各自退一步，我退你们20万。”

其实皇叔没打算长期住养老院，他就是嫌一个人住太孤独，来养老院住一段时间，找找乐子。

也是倒霉，刚好就被王应岑给撞见了。

王瑾弋和陈琼低声讨论一番，王瑾弋说：“又没有残废为什么要住养老院？就算住养老院，这钱也不该全部由我们来出。行，我同意后退一步，但必须退170万，一分都不能少！”

一直没开口讲话的皇叔骂了一句脏话：“你们转的315万又没有全部落进我们的口袋，我们只得了215万，去哪里找170万退给你们？！”

空气安静了一瞬。

王瑾弋很快反应过来：“敢情另外100万进了谋士的口袋，是那个人给你们出的计策，是吗？”

都到这个田地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

“我们根本没想过要骗你们，是那个人主动找到医院里去。”皇叔儿子说，“说可以帮我们多争取一点补偿金。”

王瑾弋应该立刻张口问那个人是谁，但不知怎么，心突然跳得极快，一种莫名的不安情绪在身体里肆意蔓延。

他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阻止他，要他别问。

王瑾弋沉默下来，双手从桌面滑进裤兜，他紧紧咬着牙，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不知道是害怕的还是紧张的，或许两者都有。

陈琼等了一会儿，见大儿子还是沉默，于是问：“那个人是谁？有什么特征？”

“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不知道长什么样，但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皇叔儿子边回忆，边说，“我有他的账号，名字叫徐嵩。”

陈琼和王应岑双双愣在原地，呆若木鸡，陈琼连维持气势的脊背也松垮下去。

王瑾弋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细节，那天晚上他学习得很晚，徐嵩给他打电话，说要包养他。

徐嵩要他第二天给回复，但仅仅几个小时后，他就听见唢呐声，以为皇叔真的去世了。

为了上他，为了尝鲜，竟设计出这样一个谎言，逼得他不得不下跪求包养。

王瑾弋冷笑一声：“退50万，现在就转账！”

皇叔父子交头接耳一番，点头同意了。

等收完账走出食堂，陈琼才从愕然中缓过神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的主使竟然是徐嵩。

陈琼对王瑾弋说：“你和弟弟回家，我去找徐嵩把钱要回来。你拍照的辛苦费，凭什么被那坏小子骗走！”

陈琼之前不止一次夸徐嵩，夸他有才，夸他勤奋，半小时不到，徐嵩在她心里的形象滑铁卢到“坏小子”了。

“我也要去。”王应岑身体里的暴力因子被激发出来，但情绪还算稳定，“妈妈，我去给你助阵。”

“你们回家，我去。”王瑾弋说，“除了把钱要回来，我还要把留在他家的衣服、给出去的友谊都拿回来，这些东西我要亲自去拿。”

陈琼思考几秒，叹了一口气：“好吧。”

陈琼和王应岑搭出租回家，等他们一走，王瑾弋在路边蹲下来，连抽两根烟。

徐嵩到家后，坐在客厅沙发上，长时间呆呆地看着阳台储物柜上的多肉。

买的时候小小一棵，后来长大了一些，但很细长干瘪。

自从由王瑾弋负责照顾以来，多肉的身体一点点充盈，现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多肉”，每一片叶子都胖得可爱。

徐嵩起身，把多肉从阳台拿到客厅，放在茶几上。

他抬眼扫视整间屋子，看看还有哪些东西的摆置跟以前不一样。

不知不觉他已经包养了王瑾弋好久，久到具体几个月他都记不清了。

他很少仔细打量家里，他不确定到底哪些地方变了，哪些地方没变。

当初藏在被子里的那张写满做.爱步骤与细节的纸还在，徐嵩翻出来，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徐嵩慢吞吞地在床边坐下，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有预感，是王瑾弋打来的，拿出来看，果然是。

徐嵩清了清嗓子，接通，不说话，等对面先说。

王瑾弋本来想冲进徐嵩家将人打一顿，再把自己的东西拿走，但黑色摩托车突然刹停在徐嵩家的小区外。

他蹲在小区外的桂花树下，低头看着灰黑的泥土，背影像一个黑色的圆球。

王瑾弋抽一口烟，问：“傍晚徐总从我摩托车上下来时，在想什么？”

徐嵩捂住话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靠在床头，清瘦但不失刚硬的脖颈微微扬着。

半晌，徐嵩移开手，回答道：“其实早就腻了，我在想，终于可以换新宠物了。”

忙不过来，停更三天。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 5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