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木方桌中央摆着四盘小点心，白朗和王瑾弋相对而坐。

各自低头搅拌了几下面前的咖啡，端起来小口小口地抿。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气氛有些生疏，直到咖啡快喝完，两人才开始交谈。

“我还以为只是长得相似，刚好名字也一样，没想到真的是你。”白朗边打量王瑾弋的穿着，边啧啧道，“我猜再见面你肯定是哪个公司的总，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当了老师。”

王瑾弋轻描淡写道：“当老师挺好的，假期多，薪水也丰厚，我很知足。”

顿了顿，又问：“你呢，还写书？”

“嗯。”白朗说，“没别的本事，只会干这个，一直写呗。”

“哎，你从哪里知道我的消息的，连电话也知道？”王瑾弋拿了一根薯条塞嘴里吃。

“巧吧，我是杨冉表哥。”

从确定照片上的人就是王瑾弋那刻起，白朗就肯定，杨冉所说的潜规则是个误会，他顺势帮表弟卖个乖。

“我在他手机上看到你的照片，那小子可崇拜你了，一个劲的向我安利你。”

“对，我记得杨冉就是洛城的。那孩子不错，非常刻苦，年年拿奖学金。”王瑾弋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笑了笑，说，“之前可能确实崇拜我，但最近应该恨不得我死。”

白朗问：“为什么？”

王瑾弋说：“发生了一点小事。”

白朗见王瑾弋确实不愿多说，便换了一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的国，应该不走了吧？”

“一毕业就回国了。”王瑾弋说，“不走了，懒得再折腾。”

白朗没想到王瑾弋一毕业就回国，既然是全家一起出国，他和徐嵩都以为王瑾弋不会再回来，所以从来没想过在国内找。

白朗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陈姨他们应该也都在京城吧？”

“嗯。”

白朗点了点头，又问：“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王瑾弋笑了笑，又去拿薯条吃：“你查户口啊？”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白朗撇了撇嘴，“你问我，我立刻回答你。”

王瑾弋问：“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没人看得上。”

“不可能，应该是你自己不想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渐渐变得熟络起来，接着聊起了工作中的一些趣事。

最后，白朗掏出手机，调出个人二维码：“加个微信，既然碰见了，以后大家多聚聚。杨冉也拜托你多照应。”

王瑾弋：“行。”

从咖啡店出来，两人各自驾车离开，从始至终，谁都没有提起另一个人。

*

白朗边开车，边用蓝牙耳机给徐嵩打电话：“你还在工作室吗？”

“在家。”

“哦。”白朗说，“我现在过去。”

“有事电话里说，我已经睡了。”

“这件事很重要，电话里说不了。”

对面沉默一会儿，淡淡“嗯”一声。

挂断和徐嵩的通话，白朗又拨了一个电话，吩咐道：“你现在出发，去徐总家楼下待命。”

对面说：“好的。”

徐嵩住在五环的一个普通小区里，地理位置和洛城那套房子差不多，远离市区。

还是两室两卫，来京城第二年买的，住了快十年。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白朗才被放进屋，他边换鞋边四处看，见房间整齐干净，松了一口气。

白朗问：“真睡了？”

徐嵩穿着紫色丝绸睡袍，细白的小腿露在外面，睡袍袖口两个端口早磨裂了，一头长发乱糟糟的。

他从冰箱给白朗拿了一瓶汽水，在沙发上坐下：“你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白朗拧开汽水喝几口，深吸几口长气，一鼓作气道：“找到王瑾弋了，他就在京城，一毕业就回国了，现在在外国语大学当老师，说以后都不走了。”

整整一个小时，房间内落针可闻。

所有的一切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人和物全都静止不动。

徐嵩突然起身，僵硬许久的关节发出咔吧声，他走进卧室关上门，不出几秒，悠扬的吉他声传了出来。

白朗以前认为《想把我唱给你听》是一首温暖的歌，听完之后，心里莫名很治愈。

自从王瑾弋消失后，这首曲子他听徐嵩弹过很多次，每一次听，他都悲伤得想哭。

白朗拿纸巾擦了擦眼睛，给等在楼下的医生发消息，叫对方上来，在门口等着。

曲子一遍遍循环，白朗猜不出徐嵩是以何种姿势在弹吉他。

或许是泪流满面地缩在衣柜里，又或许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

第二十遍接近尾声时，吉他声突然停了。

白朗站起来，走到玄关处，手搭上门把手，万分紧张时刻，兜里手机一震。

【徐嵩：我没事，让人走。】

等了十多分钟，确定卧室没传出大的声响，白朗才执行这项指令。

不是他小题大做，实在是徐嵩这些年有时候太过偏激。

每次从国外飞回来，徐嵩都要狂躁半个月，那半个月，工作室所有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砸电脑、骂人都算小事，有一次直接把所有人都开了，叫人全部滚，后来是白朗一个个把人又劝回来。

更严重的事发生在家里，多次在房间点火，把家里的墙和地板烧得丑陋发黑。

有一次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想把自己溺死在水桶里。

那是王瑾弋消失的第七年的5月2日，徐嵩没去工作室，白朗知道那天是王瑾弋生日，特意提着蛋糕和饭菜找上门。

在敲了半个小时的门后，找人开锁冲进来，这才捡回徐嵩的一条命。

白朗猜徐嵩可能生病了，劝徐嵩接受心理治疗。

可徐嵩很反感，死活不去，白朗提一次，两人就闹一次红脸。

于是白朗只能聘请一个私人心理医生，遇到不可控的时候，给徐嵩来一针，强制让人安静下来，然后做一些心理疏导。

白朗在客厅坐到十二点，正准备从背包拿钥匙偷偷进卧室瞄一眼。

卧室门吧嗒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徐嵩貌似又洗了澡，长发是湿的，但不滴水，身上穿的不是睡袍，而是换成了常服。

卧室钥匙是趁徐嵩不注意时藏起的一把，白朗不着痕迹地把手从背包里拿出来，上下扫徐嵩一眼：“你不会这么晚要去找王瑾弋吧？”

“找屁，他不找老子，老子绝不去找他！”徐嵩摁开电视，随便点进一个综艺，抱臂坐下。

白朗刚准备脱口而出“又装逼”，随即明白过来。

前五年，大街小巷、报纸、书刊、电视……

凡是能贴的地方，都贴上寻王瑾弋一家三口的启事。

还搞了几场有奖活动，凡是提供线索的，都有大笔奖金。

可以说轰轰烈烈。

后五年则完全相反，静悄悄、偷偷摸摸的进行，生怕惊动王瑾弋他们，怕他们有意躲起来。

白朗清楚，徐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怕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又被自己吓跑。

即使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见上那么一面，也要生生忍着。

白朗问：“那你换衣服干嘛？”

徐嵩：“我等会飞新加坡，将那边所有查找工作全部终止。”

白朗说：“打电话就行了，没必要跑一趟。”

徐嵩：“这叫有始有终！”

“你是有始有终了。”白朗说，“工作室那些人，估计又要好几天睡不着觉了。”

看了一会电视，两人开启一问一答模式。

“你怎么找到的？”

白朗将过程简单概述一遍，并把杨冉发的消息递给徐嵩看。

“潜规则，真敢想！”看完视频，徐嵩随手把杨冉在课堂上偷拍的王瑾弋的照片发给自己，将手机还给白朗，“你表弟想象力挺丰富，让他跟着你写小说吧。”

“哎呀，他又不了解王瑾弋的为人，在那种情况下看见女同学进老师办公室，又漏着肩出来，难免想歪。”白朗极力为表弟洗白，“王瑾弋还一直夸我表弟，说他勤奋刻苦。”

徐嵩对潜规则一事下结论：“我猜大概率是那个女生想勾引。”

“我觉得也是。”白朗说，“抛开人品不说，就凭王瑾弋那张脸，不知道多少人想扑上去，根本没必要去做那种事。何况，王瑾弋的性向是男。”

徐嵩问：“他看起来怎么样？”

“挺好，成熟稳重。”白朗说。

徐嵩将收到的照片放大，照片上的人发型没变，五官张开了很多，整体看起来比以前冷硬。

保存照片。徐嵩问：“他不是想学经济管理吗，怎么当老师了？”

“可能觉得当老师比较安逸吧，他说很知足。”

徐嵩点了点头，盯着电视好一会不说话。

白朗有些犯困，点了一支烟：“还有没有想问的？”

“没有。”

徐嵩起身，将卧室枕头底下的小本子放进背包，提着背包走出卧室：“电视关了，送我去机场。”

到了机场，登机，将背包放进行李架，徐嵩刚坐下，手机提示有新消息。

【白朗：向你推荐糖糖名片。】

【白朗：我问他有没有男朋友，他没回答。】

【徐嵩：嗯。】

王瑾弋的微信昵称还叫糖糖，图像也还是大白兔奶糖，但却是另一个账号。

徐嵩点进王瑾弋的朋友圈，页面显示不是好友无法查看。

他没有添加王瑾弋，只是从背包里掏出小本子，将微信号记下来。

上午九点落地，坐上新加坡搜寻队长的车，去往办公室。

十年间，由刚开始的一盘散沙、良莠不齐的批次帮工，发展到有秩序、有纪律的搜寻团队。

每到一个新地方，徐嵩会租一个办公室用作信息交流地点，而找过地方的办公室依然保存，不间断地继续找。

50个办公室，数以万计的员工，是徐嵩这些年呕心沥血的见证。

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大病似的，大病初愈，人反而有点不适应。

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徐嵩沉默了整整四十分钟，才对电脑屏幕上的各地队长宣布就此解散，并给予一笔遣散费。

从办公室出来，徐嵩站在写字楼前仰望天空。

微风拂过他的眉眼，半晌，他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貌似将五脏六腑内的苦楚全都倾吐了出来。

没有过多停留，徐嵩返回机场，在机场吃了个中饭，搭上返程的航班。

*

上午十点，白朗在办公室修改昨天码的章节，手机叮咚一声。

【杨冉：表哥，视频你什么时候发？】

【白朗：不发，是个误会，你把视频删了。】

【杨冉：误会？你问王老师了？他怎么说的？】

【白朗：我没提，但我知道是误会。】

【白朗：我了解你老师，他不是那种人。】

【杨冉：你们真是高中同学？】

【白朗：嗯。我能考上大学，全靠你老师当年的悉心辅导。】

【杨冉：你们多久没见了？】

【白朗：十年。】

五分钟后。

【杨冉：十年能改变很多事，说不定王老师早就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他已经变坏了。】

【杨冉：你要不发，我找别人发，我就要曝光他。】

白朗突然记起，王瑾弋说杨冉最近恨不得他死。

【白朗：你和你老师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故意报复他？】

等了二十分钟，杨冉都没有回复。

白朗直接打电话过去：“说话，你是不是在恶意报复？！”

杨冉不吭声。

“冉冉，你已经成年了，你应该知道，造谣如果造成严重后果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到时候你不仅会被学校开除，还要坐牢！”

宿舍其余人都去图书馆了，杨冉独自躲在卫生间里，哇一声哭了出来。

白朗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将文档保存，关电脑，抓起车钥匙，边往外走边说：“你先冷静一下，哥现在去学校找你。”

绿色路虎车停在公园外的树荫下，杨冉从上车起，就不顾形象地一直哭。

车窗降下，白朗仰靠在椅背上，烦躁地抽烟。

杨冉哭了大半个小时，才停下来，边摁鼻子，边断断续续地讲事情的经过。

白朗差点被烟雾呛到，拧着眉问：“你的意思是，王老师抢了你的女朋友？！”

杨冉哭得鼻子眼睛全是红的，点头：“嗯。”

“不可能！”白朗肯定道，“原因我没法跟你详细说明，但我给你打包票，你女朋友跟王老师之间，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冉充满希冀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白朗揉了揉杨冉后脑勺，“你暂时不要去找你女朋友，什么都不要做，好好学习。这事交给我，我一定帮你弄清楚。”

杨冉点了点头：“好。”

为了让杨冉心情好起来，白朗带他去吃豪华奢侈的意大利餐。

吃完饭，将人送到学校门口，白朗回工作室。

*

下午五点，徐嵩下机，白朗过来接他。

白朗边开车，边将上午和杨冉见面的事说给徐嵩听。

说完后，白朗说：“我还欠三万字没码，接下来的一周一点空余时间都没有。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内情，你帮我去弄清楚。”

徐嵩松开紧攥的拳头，手心全是汗，他看向窗外，反问道：“你没时间，难道我就有时间？”

白朗哼哼道：“那你到底去不去？”

沉默半晌，徐嵩说：“下周一傍晚去。”

白朗扯着嘴角摇了摇头。

车内安静下来，大概十分钟后，徐嵩突然说：“白朗，谢谢你！”

“哎呦，我艹！”白朗夸张地将嘴巴张大到能吞下一个鹅蛋，“这么多年也没听你说声谢谢，受宠若惊啊！”

徐嵩：“那你还不赶紧录下来！”

“行，你再说一遍，我录。”白朗打开手机录音，他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徐嵩真的配合地再说了一次。

徐嵩看着白朗的方向，郑重地说：“白朗，谢谢你，谢谢你信任王瑾弋。”

“哦……因为这个谢啊。”白朗愣了一下，问，“那别的呢？”

徐嵩重新看向窗外，冷漠道：“别的是你自愿的，不谢！”

白朗笑着低骂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 6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