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摩挲和虫鸣鸟叫声挠着耳朵，带着花香的柔风拂过我的脸。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一条河静静地穿过城市。街道上空无一人，房屋只剩下残垣断壁，偶尔一些动物在长满杂草的花园里面闪现。

身后传来了笑声，菲利克斯的笑声。我慌忙转过身，直直地对上了他那双绿色的眼睛。他立在一个帐篷门口，腰间挂着剑。

“睡了一觉就不认识我了？”

“呃，啊，哥哥。”完了，我没想好给他说什么。

帐篷的门帘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没有脸的男人，吓得我拔腿就跑。

菲利克斯慌忙拉住我，“干什么啊戈登，那是你爸爸啊？！”

“啊？”我更恐惧了，“不是——我爸爸不长这样啊！”

“你怎么回事，连爸爸都不认识了。”菲利克斯指了指那个无脸男，“这可是我们千辛万苦救出来的。”

那无脸男甚至给我挥了挥手，看菲利克斯的反应，像是在给我打招呼。

“你和他住在一起？！”

“对啊，我，你还有他……欸你跑什么！

“我，我不舒服，让我静一会！”

“不可以！”

结果我又被捉住了。

“戈登，今天卢克要从基地来！我们要做好准备。”

哦对，卢克，菲利克斯的愿望里当然会有他。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疑惑的表情，“不对啊，戈登，你不是在卢克那里训练吗？你该是和卢克一块过来的啊？！”

不是吧……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我。要是被发现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我不就完了。

“呃呃呃我先过来了，我这不是，想你了嘛！现在我要去找卢克汇报了！”

我自己都要被肉麻死了，可惜菲利克斯竟吃了这一套。

“好，那你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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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菲利克斯的帐篷越远，森林就越茂密，我也不敢走出太远，只打算找一处地势高的地方观察他的活动，可我走了半天，却发现……

这地势也太平坦了吧。

最后我只能从森林里出来，爬上了一栋空旷的大楼。从这个角度，想要看清菲利克斯很困难，我这才想起背包里还有出发前菲利克斯一定要让我带上的望远镜，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了作用。

但我先注意到了远处的湖泊，连绵一直延申到视野的边界，在太阳的照耀下，好像一颗颗钻石。

旧金山，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湖？

不对，这里估计不是旧金山。我从小就不怎么离开故乡，遇到菲利克斯也是在那里，想当然以为这里是旧金山，但或许在他内心中，那并不是家。

如果菲利克斯的爸爸是华盛顿州的议员，那这里会是西雅图吗？

可他不想回家，这个世界也不像有他爸爸。

一行人出现在了视野中，有一个高个金发的身影，想必是卢克了。

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男孩冲了过去，先和菲利克斯拥抱，然后是我的无脸男爸爸。弗兰西丝竟然也在人群中。我就说菲利克斯喜欢弗兰西丝，他还死不承认。

就在这个时候，卢克转身了，脸正好对准了望远镜的中央，我被吓得直接扔开了望远镜。

他怎么也没有脸啊！

我爸爸没有脸那很正常，毕竟菲利克斯没见过他，可卢克……菲利克斯心心念念的卢克，怎么可能没有脸？！

我又仔细检查了其他人，的确只有卢克没有脸。

困惑让我再次溜回菲利克斯的帐篷边，以便偷听他们在说什么，没想到运气非常糟糕，竟然被脚底下的石头绊了一跤。我拼了老命忍住没叫出声来，好在灌木丛格外茂密，才没被抓个正着。

“谁在那里！”菲利克斯警觉地叫道。

卢克立刻扔了块石子，“你放心，多半只是一条狗罢了。”

“也有可能是来偷物资的凡人。”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

“也是。卢克成了宇宙之王克洛诺斯大人的功臣，现在这些幸存的凡人都要靠我们而活了。”

“昨天我遇到了几个小偷，被我抓住后还像小狗一样摇尾乞怜。”这回是阿拉巴斯特，“真可笑的，我挥挥手就能用魔法把

他们杀了的。”

我打了个寒战。我不了解阿拉巴斯特，但这里是菲利克斯梦想中的世界，阿拉巴斯特说的都是符合他心意的东西。

“要我去看看吗？”菲利克斯问道。

“无所谓了。”卢克回答，“难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东西能对我们造成威胁吗？我们几个会一起永远生活下去。”

菲利克斯最想要的，就是让世界变为废墟，让凡人沦为猪狗，只有支持克洛诺斯的半神仍然过着田园诗一般悠然自得的生活吗？

我猛然意识到，既然我也是泰坦军的人，那么大家其实一直默认这也是我想要的东西。

我打算溜过去和他单独谈话，这样说不定能问出什么破绽来，可一直到晚上，才等到了菲利克斯独处的机会。他正在生火，一刀一刀地削着什么东西。

我蹑手蹑脚地绕路过去，让菲利克斯以为我是从帐篷的方向来的。

“欸，戈登，怎么啦？”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我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菲利克斯，我等你好久——”

菲利克斯呆住了。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另一个我。

完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破罐子破摔，“听着，菲利克斯·西尔维亚！我是你的弟弟戈登！你现在在一个幻境里面。这个卢克和戈登都是假的，我才是真的！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克洛诺斯还没有胜利，奥林匹斯山依然在帝国大厦上立着！”

他没预料我会扑上来，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另一个我立刻反应过来，倒打一把。“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菲利克斯把剑直指我，“你就是早上那个吧……早就察觉到你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模仿戈登？”

他身边的戈登躲到了他身后，惊慌地叫道：“哥哥，这估计是个凡人，想要冒充我伤害你！快把他弄死！”

可恶啊，原来在菲利克斯的愿望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什么都不会只知道装可怜和求帮助的家伙吗？菲利克斯也太小看人了！

我忍不住了，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在泰坦军时，每天吃饭之前你都和卢克宣誓，要把奥林匹斯一块砖一块砖地销毁！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幻想自己已经获得了胜利，在威奇塔一个破旧小屋的幻境里面躺着！我真为你的软弱感到羞耻！”

“啊？”

我立刻乘胜追击：“你快看啊！”我指着卢克，“这玩意是你心心念念的卢克吗？”

绿色眼睛中的疑惑瞬间变成了恐惧，他抬头看着卢克，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意识到了他没有脸。

“菲利克斯！就你这点定力！就你这点勇气！不配取得最终的胜利！”

他的嘴慢慢地张开，正要说什么，却被卢克打断了。

这家伙疯了吧！竟然否认克洛诺斯的胜利，他把我们的努力当什么了？他想要毁掉你那个世界！”

“胡扯！”我喝道，“怎么，他连脸都没有，声音都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你还觉得他是真的吗？”

菲利克斯呆滞地看着我。

“你想要的真的是卢克吗？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没有脸？”

“不是的……”他慌乱起来，卢克的身影也跟着闪了闪。太好了，他动摇了。

“不是的——”菲利克斯一下挺直身体，“我就是要卢克！”

“那你让他长出脸啊？难道你连这都不敢想吗？”

“不是……不是这样！不是……”他的眼白里胀满血丝，“不是卢克……但是我……”

扑通一声，菲利克斯跪倒在地，冒牌的我和其他“角色”都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变成了马赛克，，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我的世界”。

“不是卢克……可是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倒是我完全没料到的。“你想不起来你想要什么了？”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不可以……不能想起来……”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菲利克斯，耗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和我出去，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能成为现实！”

“不要——”

我目瞪口呆。我从没听过那么尖利、那么凄惨的声音。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卢克，后者竟然变得透明，顺势瘫软下去。

树林、草地、房屋和天空疯狂地闪烁起来，宛如游戏闪退画面。菲利克斯侧目瞪着我，绿色的眼睛里涌出泪水，顺着他小麦色的脸颊滑下，流到了他微微张开的嘴里。

“但愿奥林匹斯之人能被统统杀光，只留下我们，让我们独自取下世界的神圣花环。”

这一幕画面太过抽象，我只能茫然地看着一切坍塌消逝。熊熊的火焰包围了我们，菲利克斯好像真的一切都不介意了，他怀中的“卢克”也失去了人形。

他到底想要什么？之前的一切还算是有意义，可现在，他愿望中的世界是一片火海，就连他最在意的卢克也不成人样。

可我还是冲了上去，绕过火焰，跳过沟壑，我总不能让他被自己烧死吧！那也太不像话了！

虽然尽力躲开，但还是难以避免被乱飞的火花溅伤，灼热的烈焰让我失声，连尖叫声都淹死在喉咙。不，我不能退缩，这火焰不是真的，仅仅是菲利克斯心灵的自我防卫，只要我能带他出去，那我仍然会毫发无损。

我没有想自己可能成为植物人，只是莽撞地冲了上去。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对一个刚认识几个月，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弟却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字面意义上的赴汤蹈火？我也来不及想了。或许是作为半神的经历让我们的生命随时被威胁，我对这种极端环境已经脱敏了吧。

看见我过来，他颤抖了一下。“卢克”在他的臂膀间化为灰烬，菲利克斯转身向我拔出剑。

“不要过来！”

“这可是你的幻想世界啊——连这里你都全部要烧毁吗？”

他向后退了一步，声音里竟然有了几分害怕。“滚开！我就想要这一切都消失！”

“所以这就是你支持克洛诺斯的理由……不是为了卢克，不是为了金剑……甚至不在乎克洛诺斯胜利之后会怎么样，你只是单纯地讨厌这个世界罢了？”

我为什么会吃惊呢？菲利克斯太过傲气，让我以为他有什么伟大的目标，但其实支撑他的只是憎恨罢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那为什么这个世界还有我、我的爸爸、弗兰西丝呢？而那个没有脸的卢克，究竟又是谁？”

“你不要知道——”他尖叫道。哪怕之前对我生气，他也没有这样过：深色的发丝蓬乱地堆在脑袋上，只露出亮得不合理的一双眼睛，看上去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猫科动物。

“如果你知道了，就不会跟着我了……如果任何人知道了，那么所有人都会……”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幻境对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忽然间，我的痛苦和烦恼都显得不值一提了，可我真的能化解他的执念吗？我想起我第一次遇到菲利克斯的时候，爸爸正让我去说服珠儿。哪怕是面对我的家庭，我没有成功过，这难道不是就是我在泰坦军的原因吗？

可他的反应不也说明，他还是在意我的吗？仍然看重别人的评价，可不像想要毁灭世界的人的特质。

“我不会离开你……”可我的辩驳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无论我的动机是什么，取回金剑能去邀功的英雄只能有一个。

“你放屁！”他喝道，“你不就是金剑的主人吗？你难道还需要我？我有什么可以给你？！你们这种出身高贵的人，凭什么在意我了？！”

“你——”关于把我激怒这件事，菲利克斯真是有天赋，“我，出身高贵？那把我的日子换给你过好不好？！又矮又是亚裔，受歧视、被欺负！就算是把裤子脱了也有人叫我小妞，哪里像你……卢克好歹给了你一个任务，从没有人质疑你的能力！”

看着他错愕的表情，我更生气了。我可是在舍命相救啊，怎么允许他这么婆婆妈妈地给我抱怨？

“你就是被打击少了！一点点失败都忍受不了！哪里是我抛弃了你，明明是你离我而去！”

“你懂什么——”菲利克斯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就要和我硬刚。

“有本事就放下你的剑！既然你憎恨神没有给你力量，却还在使用被施加了魔法的剑？”我直接冲了上去，一把提起他的衣领。

菲利克斯的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

“要证明你比我厉害吗？那就和我打架。”他命令道。

戈登：我破防了，你竟然把我泥塑成绿茶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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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克斯那句：“但愿奥林匹斯之人能被统统杀光，只留下我们，让我们独自取下世界的神圣花环。”引用自伊利亚特第十六卷100行，是阿喀琉斯辞别帕特洛克罗斯的时候说的，大意是阿喀琉斯憎恨特洛伊和希腊人，整个世界只在乎帕特洛克罗斯，所以为什么，菲利克斯你忽然好像个小寡妇。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XXIV ：我当然没有吻醒他